他父母早逝,祖父亦修无为之道,向来寡言少欲。往年除夜,都是祖父与他两两相对,除了命厨房加两个菜,便是考校他修为学识。一待亥时,祖孙二人祭过祖先亡者,相对一揖,回房休息。

严衍当然知道,别家府内都不似他家这样寡淡。但看长孙家的态度,也未免过于隆重了。

巡夜的刚敲过二更,暖阁的门扇“嘭”地被撞开,一股寒风卷着细密雪花扑进来。

书案上的烛火疯狂躲闪,长孙石渠跟头流水地撞了进来,一见他随意披衣坐在案前看书,不由得大惊:

“严先生,你怎么还没穿戴好?”

严衍皱眉:

“石渠兄有事?”

石渠怔愣地看着他,半晌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忘了,你不知道我们长孙家的规矩。”

“……”严衍露出一丝苦笑,“这几日已学了许多贵府的规矩。”

石渠嘿嘿一笑:“别的我不管,今夜这个可是最有意思的规矩。春花和我去‘散金银’,你去不去?”

散金银,是汴陵一带富商祖辈留下的习俗。在年节之前,大雪之日,有德行的富商会前往城中最孤苦艰难的穷困人家,暗中以破碎金银或纸钞藏于贫家门户。这些贫家次日展门见了金银,不知何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于是便可以这小小财富团圆家人,过个好年。

如今盛世藏富于民,贫家渐少,况且行善不留名,于善人生意并无益处,故而这传统失传已久。严衍没有想到,身为汴陵首富的长孙家竟还保留这习俗。

两人穿戴整齐到了门庭,一眼望见长孙春花抱着个沉沉的锦匣,立在大红灯笼之下。

她今日不欲招摇,穿了一身莹白斗篷,边缘亦是纯白绒毛,眉眼如墨涌,发上一枝嫩黄腊梅。于这幽幽雪夜之中,不似往日金尊玉贵的女财神,倒像是一只天然懵懂的梅花精。

听见踏雪之声,她回过头来一笑,仿佛春风化开了雪色。

“哥哥。”

见严衍跟在身后,春花微微一愣,面露责怪:

“外面这样冷,你把他拉出来做什么?”

石渠也不示弱:“你把他养在暖阁里,都快发霉了,金屋藏娇也不是这个藏法儿。”

“……”春花被他怼得一愣,一时竟找不到话语反击。

只得偷觑一眼严衍,见他没有恼怒之色,这才放心。

“这本是我家的习俗,雪夜劳累,严先生不必勉强同行的。”她歉意地解释。

严衍淡淡睨她:“出去走走甚好,倒也不勉强。”

“……”

春花瞪一眼得意洋洋的石渠:“那就同去吧。”

严衍踏前两步,行至灯火中。他面色虽苍白,但五官凌厉清冷,更有一股沉着气势,身着墨色大氅,衣袂绣着数株老松,正是春花特地让布庄的裁缝为他赶制的年节新衣。

这颜色孤高端正,果然很适合他。春花心中暗暗地想,有细碎的愉悦浮上心头。

西郊的方家巷子,是整个汴陵最贫穷的片区。除夜将至,别处都是一片欢腾热闹,张灯挂彩,只有此处一片沉寂晦暗。只有两三户人家的窗户透着暗淡的灯火,间或有女人孩子的哭声,有时又有连续的男人怒骂的声音,惊起远远近近的狗吠。

路上几乎无人,家家紧闭门户。三人涉雪而行,身后跟着的正是已经还俗回家的李奔。他回复了护院的装扮,看起来颇为孔武有力。有个醉醺醺的汉子路过,见这几人穿着考究,想上来蹭些便宜,见李奔往旁边一挡,也就讪讪退去了。

路边一只枯瘦的老猫惊叫了一声,飞快蹿进了树丛。

严衍道:“世人都道汴陵富庶甲天下,没想到,还有这样破落潦倒的地方。”

春花道:“汴陵能人众多,人人都想做人上之人,总有些争不过别人被挤下来,挤得毫无希望。此处房屋老旧失修,许多都已无主,或收着十分便宜的租子。因此居住的多是无处可去的流浪者,有因身有残疾而被抛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