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话转开:“阿蘅,这篇文章你看行不行?”

杜蘅将膝上几张公文纸迭起来,对上油灯火焰,看华红霞的字迹慢慢扭曲烧成灰烬,点点头,用绍兴话回答:

“写的很好,尤其是那句――女人是一事无成的男人在世上迫切想获得的最小征服单位。

只有获得一个女人,奴役一个女人,似乎才能使其被男性大社会承认为男人。为此,他们不惜去骗,去买,去抢,去实施暴虐。”

华红霞笑了。

她给的笑容从来很慷慨,一定是大大的笑容。

但很快暗淡下来。

为了闵秋雯。

华红霞告诉她,动员大会那天她去了闵秋雯家。原本没有走近,听见闵秋雯哭这才忍不住。那男人不是东西,上鞭子抽人,把人当牲口打,闵秋雯身上被役从的痕迹比牲口都多。

红霞的这一面,只给杜蘅看。

杜蘅很感激。

她的文情,她的敏锐,她的口硬心软,永远不会被抹灭的善良,允许杜蘅一次次用这样的方式领略,她怎么可能不感激。

她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她有的只是麻木。

红霞还写过一篇极好的文章――知识分子从古至今的娼妓情结。

杜蘅打算把这篇新文章放在《娼妓情结》下面,她的记忆小柜,有一列专门用来放红霞的文章。那本被治保主任批判为封资修①,从而没收烧毁的绣像本《三国演义》,也是红霞的私人物品。

如果有机会,她会替红霞誊录出来。

经过运动,她们都很自觉。

灵感是不期然的星火,她用自己惊人的记忆,为红霞保存。

公文纸是水根用糖和几名场部机械科干事家的小孩换来的。

干事们喜欢拿点公文纸回家给小孩做草纸用,这样纸张好书写,一点就着。

火苗跳跃的几秒,杜蘅想起了华红霞的父亲。

一位电影编剧,漳州人,他和华母是她见过最恩爱的夫妻。

那样的恩爱,不是惊天动地,而是会相约在某个平凡的礼拜天一起去小吃摊吃个煎包,会把馄饨老板失误加进妻子碗里的葱沫一点点挑出来的恩爱。

华红霞出生在一个小布尔乔亚②的家庭。

她有能说会笑的父亲。

父亲要她随母姓,因为“华”是很美的姓氏。也会在她书包里放上折迭整齐,带着香味的手帕。全家穿的戴的,棉的单的,衣食住行,全是这个男人在操心,并且乐此不疲。

杜仲明与潘晚吟不是这样的夫妻。

祖父与???菀膊皇钦庋?的夫妻。

杜蘅和华红霞一起清理灰烬时,前院传来水根娘劈山似的大嗓门。

“看你这窝球样,打屁都不成个数。水根啊,你前天是咋答应娘的,亏你是个带把的,自个女人都管不住!”

“你说,前天你是咋答应娘的!”

水根还是单纯无害的腔调:“娘你别生气,前天的水根答应的你,你得找前天的水根说理去,关我这今天的水根啥事呢?”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水根娘的声音。

大概气哑了。

华红霞喷笑。

杜蘅也在笑。

这番发言,不可谓不哲学。

水根娘不许红霞去教书,要她呆在家里再接再厉,生个带把儿的。水根在这中间应付,应付出了心得。

反正他娘不舍得下手揍他。

“我说什么来着,好好一个娃子,沾上读书的女人准会变坏,你跟娘耍心眼是吧。她一个女人不老老实实下崽,我们就不要她了!”

一个又低又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孩他娘,小点声,那啥…黑娃媳妇在屋后呢。”

是水根爹。

水根爹给王家当娃,所谓的当娃是城里人说的入赘女婿。二十年过去,从低声下气的小伙子变成低声下气的中年人。

“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