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又委屈上了。

陈顺打北京回到陈家坝,成为军马场的指导员,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必须听他的话,管着几十来号人,多威风哪。

杜蘅出现,两人成妯娌,乡里乡亲难免拿她们比较。

夸她马玉莲能生养,针线好。

夸杜蘅,那花样可就多了。

绍兴来的女知青,有学问,人漂亮,搞得定滩地,修得了康拜因①,能牵电线,会修手表,啥事都能做。

别看杜蘅纤弱,能修那么大一个铁疙瘩。动起真格来,整个人钻进机器底下,一呆就是几小时。

知青说的俄文,乡亲说的蚯蚓字,只有她一个能看懂。

看没看过古戏文?知青就是那些落难公子小姐,咱们庄稼人能做的事,他们一定能做,他们能做到的事,咱们不见得能做。

杜蘅不是掐个尖打个顶的人,甚至连话都很少。

她的优秀摆在那里,那张脸摆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成天拿来跟她比,谁能乐意?

她咋就那么能耐呢。

马玉莲对杜蘅的恨,发源于别人嘴里,因陈顺对媳妇的体贴而加深,提纯。

每次看见陈顺给媳妇夹菜倒水,玉莲不禁发傻,傻傻地想,自己要是陈顺媳妇,这份好是不是该她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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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栀子花

晚饭后,杜蘅陪陈母拧了半小时的线,又把自己做的核桃床送给她。

陈母有几颗宝贝核桃,始终没舍得剪块好布来装。前阵子给华红霞女儿做薰架,杜蘅仿着七年前在杜家老宅报纸上见过的唐香囊,绘制图纸,请老铁匠照模样打了几个。

不可能像真文物那样精致,粗略大概已是件精器。

陈母一见,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根本舍不得拿来装核桃。

离开前,夫妻俩和大哥陈百年撞了个正着。

陈百年满身泥汗,刚从玉莲娘家几块地里赶回来。

兄弟两个在门外说上几句,陈百年让陈顺、杜蘅等着,进屋去取酸枣糕和手电,快速抹把脸,送送他们。

“……你嫂子偏心儿子,硬说儿子身体差,必须喝点羊奶粉壮骨头,白白哄我一道。我当给她喝的,以后不买了。”

“我问你嫂子,当自个苜蓿地呢,一茬不如一茬?”

“跟前要是没人,家里有点荤腥你嫂子恨不得全塞儿子嘴里。那小子才多大,圆圆吨吨,快赶上一块磨盘。”

苜蓿一年能割三茬,第一茬最好,又高又壮。后两茬,一茬比一茬矮,一茬比一茬细。

年轻的庄稼汉子擅长拿农作物比喻,揶揄人。

好些苦水,杜蘅在,陈百年没好意思倒。

比如玉莲不肯拿奶水给儿子喝,说人奶不如羊奶好,孩子是吃上羊奶了,当妈的奶子胀成石块,痛死痛活。

没办法,人奶全进他肚子。

他觉得人奶挺好。

奶头一裹,四五个奶孔滋滋往外冒奶,在他嘴里冲锋枪似的突突连发,喝着喝着,裤裆揣了个大洋钉。啥都不想,就想日玉莲,日得她嗷嗷叫。

可见人奶能壮阳。

走到场院附近,陈百年把一兜酸枣糕塞陈顺手里,才发现陈顺的右手一直别在后头。

两兄弟走在前面说话,杜蘅自己拧了个手电缀在陈顺背后。

她没去拉陈顺的手。

大概不好意思。

至于为什么把手电的白光打在陈顺手上,陈百年就看不明白了。

其实陈百年挺怵杜蘅。

陈家坝没出现过这种女人。

文静,话少,漂亮,冰冷,怎么看怎么没有热乎气。他同媳妇马玉莲提过,玉莲讽刺他:“你个傻子看聪明人,能不怕么,她一个脑瓜够你十个使。”

好像是这个理。

兄弟俩在空旷的麦收场院前分别。

陈顺却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