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梁唯诚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在他人生中,上一个温和对他说话的长辈是杜仲明杜校长。
杜校长优越倜傥的外表,每次叫他名字,对他招手,都给出一种有体面有尊严的生活对他招手的美好幻觉。
杜校长有资格代表人上人的生活。
还可以代表他一出生,注定够不着的大少爷,大阿官,大知识分子的体面。
“你的事怎样了?”夏教授问。
“请您放心,我已经向大队递交书面说明,和梁家作出切割,不会给您的考古队抹黑。”
夏教授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解释,因为梁航头上帽子实在不小。
梁唯诚更不在乎对方实意是什么,是什么都可以。
况且和父亲做出切割,太轻易了。
他切割切得毫不犹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像多年以前写下那封信,偷了家里的钱,下定决心上杭州找爸爸,摆脱生母,摆脱穷困一般。
谁穷困谁潦倒,他摆脱谁。
正如他允许王喜春远离,和他划清界限,甚至可以反过来踩他一脚。
奈何王喜春太蠢,不懂把握好时机,不肯踩一脚,不肯远离他。
真以为他好心呢。当初帮忙揭发白守信,为王昭芸证明名誉,只是因为低贱的人能勾起他的善意。有个惯偷在身边,他看起来才是正常人。
就算说出这般刺耳的话,王喜春还是没吭声。刘海遮住半张脸,常年素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像大风里的玉兰花。
第二天一早,照样来喊他,口气一点没变。
“诚哥,咱们该起了。”
108/蝉
王喜春总在梁唯诚面前装没事人。
装作没听过那段伤人的实话,还是一口一声“诚哥”,照旧做他的影子。
刘胜那伙人始终如一也没有变化。从前的几分客气,对的是“队长”不是他梁唯诚。这点上,他想得很开。
现在不是队长,人家收回客气很应该。
军干子弟,祖辈父辈脑袋别裤腰上打江山,哪个身上没有弹孔,吃子弹吃出了子孙的胆。前人栽树,后人捡实惠。
他还是当年屈部长小洋楼门庭下扮演军犬的梁唯诚。
一点没变。
演了这些年,还是没能混成个人。
再多的先进知青头衔傍身又如何,该踩他一脚还是狠狠踩他一脚,狗是永远融不进人堆里的,哪怕尽可能体面装扮自己,还是一条狗。
没要紧,反正在接回梁家前,除了早白①,他常吃欺负。
欺负是家常便饭,再吃回去不会吃不惯。
夏教授让他在考古现场做文书工作,允许王喜春跟着他,大有保护的意味在。凡事总该有目的,他不信世界上有平白无故的好。
就算夏教授不问,也会第一时间把自己和梁家、和父亲梁航切割的事告诉他。
梁唯诚的面具无疑是好的。
温文,和气。
长在阴暗,卑贱的原生面孔之上,牢牢扒住,很少人可以分辨出来,夏教授也没能看穿他。在他主动为师长推自行车时,这位大教授居然反过来关怀他。
梁唯诚放心里冷笑。
没有一个字听进去。
除了阿蘅阿姐。
没人能安慰好他。
唯一能安慰好他的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她在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农村学生当街叫卖西瓜,晒太阳,吃不必吃,根本不该她吃的苦!她总是这样,分明有更好的前路,为什么不选?
陈顺这样的人,只会把完美,聪慧,有资格永远凌驾在任何人之上的阿蘅拖进庸常深渊。
陈家坝和其他农村没有区别,一样无希望。
春耕秋收,播种的是无望,收获的还是无望,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该呆的地方。
“有这个意向吗?”
夏教授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