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2)

新社会的杜校长每天出门前必须做一回旧社会的儿子。坐车到老宅请个早安,关怀老父亲胃口,听上几句教谕,最后用绍兴话说一句:爹爹,儿子出门了。

话筒里的电流沉滋滋响。

仿佛热油煎心。

然而,她的电话来得不巧。

接电话的老妇人并不是???荩?这是道很响亮,气韵很足的声音。一听她的名字,电话那头比她更兴奋,亲切到结巴。说???莞丈弦皆汗液牛?有人陪着,去牙科量尺寸,预备做假牙模子,这是第二趟。

对方说了好长一段,才说自己姓邓。

杜蘅知道是她。

周文棠在电报上提过,邓菊英经营着传呼电话间,接收邻里的挂号信、电话、发派报纸。住院期间,邓???莅鸭锹即?领挂号信签收的小本子揣着,两个老???菽阋痪湮乙痪洌?在本子上打标记,当一项一起完成的工作,一边做一边闲聊。

对此,周文棠评价:说是一家子都有人信。

没等她关怀胃口,邓???莅????萁?来恢复情况,饮食上吃多吃少全说了。

她的详实让杜蘅无地自容。

“诶诶诶好,什么时候到?”

“明天下午到太原,后天到北京。”杜蘅答。

“火车班次多少?我们接站去。”

不等回答,邓???萦侄V鎏炱?,穿多穿少,是关怀儿孙辈的语气。

老妇人热情高涨。

陈顺在边上问候过,对邓???菟担?两个老人,尤其???莶荒茏咴堵罚?并且火车站人多拥挤,有地址他能自己找到。

杜蘅发现,邓???萏?见陈顺说话明显更加高兴。

“诶诶,好,是这样,听你的,小姐走动累脚。”

后半句是温州话,陈顺没听懂。

显然好心情使邓???萦镅韵低郴炻摇?

半句温州话有点变味,有几个字不那么纯正,只有“小姐”最正,“姐”发“扎”的音,和???菟灯鹄词币荒R谎?。

这是个故旧的称呼。

杜蘅大体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时候,话筒那头忽然热闹起来,重迭人声入侵,全是稚气的嗓子。一群孩子被家里大人指派过来跑腿,这个取报纸,那个要拿信。

邓???荼哂Ω侗哒叶?西边和杜蘅说话,说???萃矸骨白蓟乩础?

忙碌使她的话断断续续,杜蘅不好再侵扰对方分身乏术的当下,请告诉???菟?后天到北京,又道了声谢,这才挂电话。

周文棠的手突然横到眼前又缩回去。

杜蘅转头,他立刻说话,掩饰没接到话筒的尴尬:“年糕好吃,见到人替我道个谢。”

“好。”迟疑片刻,看向他的眼睛,“周秘书,谢谢你。”

陈顺正结电话的钱。周文棠这是头一次和杜蘅对上眼神。不难看,有点冷意,瞳孔很亮很深邃,尽头却是暗的。

如果用他惯用的文法去描述这双眼睛,会显得赞誉过头,所以他放弃继续深究。

只能说,一点不像潘晚吟。

多年以后,周文棠想起这一刻,才发现老天又给了他一个大耳掴子。

77/太原站

晨光紫灰,两辆嘎斯一前一后行驶。

很久不再颠簸,意味着道路越来越平坦,草坝子渐行渐远。薛鼐教授上车不久睡着了,同车的薛燕妮和女护士也在补眠。

严冬手握方向盘,坐在驾驶位,他的心仍在颠簸。

微黄睫毛下,唯有的眼睛漂亮而孤独,浮着一层浅淡郁色。

还是没有勇气给她。

金子打成的中子书签,在见到她之后,担心太过俗气,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包里,仿佛携带的是乡下土产,怎样都拿不出手。

现在,这份土产贴着他的肝或胆,被体温暖,暖成一块热炭。

1971年,那天清晨和今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