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时情绪沸涌,恨意浓烈,贺含云能果决地撕碎周筠竹身上的薄纸,不对和他有关的一切东西感兴趣,但察觉到那些像是由周筠竹自己精心准备的“分尸工具”后,看到这骨碗齿珠后,贺含云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这封“信”。
见字如晤。
可怕。
之前的周筠竹不过只言片语,便描述出了他的曾经,被父亲虐待殴打,甚至更进一步的曾经。
消除不掉的疤痕让他永远不敢暴露自己的躯体,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摩挲骨碗、把玩齿串,多年以后,他真如父亲一般嗜血扭曲了。
积恨犹如酿酒,时间越长越深重、越放不下,酿出的仇恨之潭深逾千尺,排不出去消化不了,只好咕噜噜变异成沼泽,要把思想、灵魂和未来前景都沉进去,被泡得同化腐坏,才能安心一点儿。
所以在父亲虐待自己的地方弑父分尸,把他装满恶劣思想的脑袋砍下来、说出无数恶毒话语的牙齿撬下来,做成玩具摆件,放在床头,时时拂拭,白天摸完粉笔和学生脑袋的手,晚上又来摸爸爸死去的头和活着的嘴巴,用自己的美好亵渎他的恶毒。
是的,就是亵渎。
周筠竹捏着齿串如佛珠,粒粒捻过去,平心静气地喃喃问:爸爸,你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我当了老师,你做了野鬼,满意吗?
骨碗是你的颅骨做的,用切割机嗡嗡嗡截掉一半,边缘抛光,适合装一点儿水来看月亮,望进一丸月亮色泽淡黄,好似无神的眼瞳,说不尽的哀切凄凉。
多想你。
周筠竹说自己身体里仿佛寄生着怪物,苦恨如附骨之蛆,被父亲的血肉喂得肥壮狰狞,日日夜夜嘶吼着想要爬出来。
爬出来,将他撕开撕碎,尖利的丑爪子划破他完美的外衣,从老师的皮里拱出来一个新周河,从儿子的躯壳里长出来一个新父亲。
生命的延续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血缘,而是依靠人类的天性与命运的安排,原来这就是周筠竹说的“新生”。
心里的怪物对着年轻学生的腰臀流口水,对着年轻的周筠竹流口水,多么相像的单纯啊,多么迷人的坚韧啊,多想伸出舌头绕紧他的气管……周筠竹喉结动了动,接着给贺含云讲题,他极力压制,不愿重蹈覆辙,不愿让父亲在自己身上再度复活。
于是他默念教给学生的东西:“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
可越念,身上的人皮越紧绷,穿不住了,穿不住了,血肉之花要从窍穴里挤出来。百爪挠心般痛苦如一列火车,隆隆地,从早开到晚,没有一刻停歇,周筠竹几乎要熬白了头发,却仍要强撑出正常。
模范教师、干净体面,将他与过去割裂,即使现在已经快被幻想和畸恋撕裂。
周筠竹被逼成炸药桶,而公交车上的贺含云是那点儿火星。
好无辜。
贺含云面沉如水,心如止水,姿势枯硬如老树,翻过一张,接着往下看。
周筠竹说给了自己选择,教会自己一些东西,可他包藏祸心,给的所有选项都是死路……怎么配做老师?
他说原本没打算这样对贺含云,后面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周河,而贺含云越来越像自己,乖顺堪怜,心里又藏着毒药。
监控是全天侯的,周筠竹又谨慎小心,早看到贺含云看似隐蔽的小动作。但反正自己已经没法再当“周老师”,只能成为第二个周河,活得好痛苦、好快乐、又好没意思。
便不想再活下去了。
在周筠竹眼里,贺彦灵只是拖累、是人生路上的隐形炸药,唯一作用就是嘭地暴开,产生助推力送贺含云去往人生之癫,变成周筠竹想要的模样。
如果贺含云没有动手,贺彦灵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周筠竹会猫戏鼠一样把贺彦灵玩死,剩贺含云孤零零一个。
不能死,因为爸爸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贺含云只能活着,灵魂湮灭一半,缺胳膊瘸腿,苟延残喘为父母活着。然后和周筠竹一样,被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