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一堂话尽出,自认剖清了肺腑,将自己一番用心全部道尽了,目含希冀地抬起眼看向舒芙,期望她如从前无数次那样过来牵起自己的手,伏在怀里说一句“阿娘我知晓了”。

但舒芙依旧稳稳坐在椅上,沉默着听完她的话,恍然抬起头,漆黑的眼如一对寒而明亮的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阿娘,我才不要。”

舒芙站起身来,朝她走近两步:“冷着脸给梁之衍做娘子和兴冲冲给梁之衍做娘子有甚区别么?无非是他在我这里得不到几分好颜色,可他有那么多妾室,在我这儿受的委屈在他眼里连一撇云都算不上,他依旧过他的潇洒日子。

“可我呢?我依样要给他操持家事、管理宅院,一辈子圈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看那个四方方的天。阿娘认为这样的日子,便是叫清醒么?”

这非清醒,而是麻木。

舒芙捏了捏手指,这句话没出,另外择了句话道:“我知道,长安之中、天地之间还有许多这样苦命的娘子,我为她们心忧,可我不想做她们中的哪一个,我非要做一个不一样的,才能叫她们晓得她们原本可以不这样苦命的。”

罗氏嗤笑一声,冷然道:“天真愚直!”

可有哪件大事伊始,不是由天真愚直的人去做呢?这世间还当真要一些天真的率气。

舒芙别开脸去,并不反驳。

罗氏又继续道:“若如你说的,男子有了妾室,便不堪为一个夫郎了?”

“是。”她斩钉截铁。

罗氏又笑出一声,眼中逐渐含上几分悲悯神色:“可这世道男女本不相同,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你再不忿也无用。”

舒芙眸色凝然,语气铿锵:“都是父精母血孕育出的骨肉,生前皮肉几两,死后白骨一堆,有什么不一样的?倘若我只有他一个丈夫,那他也合该只有我一个妻子,否则……”

“否则如何?”罗氏冷嘲地看向她,心中却在想着她要如何来反驳自己。

是要说在成婚以前擦亮眼选好人么?

可天下男子人人都如是!

朝中那位四十无子的平章事吗?但他虽无妾室,可早有通房伴身。

又或者是崇德帝。但陛下至今不过四十有三,现在对皇后殿下一心一意,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

既然事已如此,倒不如放过自己,不在意了,便不会痛苦了。

见舒芙久久不答,罗氏紊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些许。

她伸手要去摸杯茶喝,却陡然发觉茶汤早就不知不觉叫她饮了干净,只余下半盏碧翠卷曲的茶叶子。

还不等她叫人进来添茶,她跟前的少女陡然出声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成亲呢?”

为什么要成亲?这世上哪有不成亲的女子?

罗氏惊疑不定,满目诧异地看向她。

“既要成亲,必为眷属,要使这女子从心底间感到开怀。倘若是事事委曲求全才换来的姻约,倒真的有不如无。”

舒芙微微一笑:“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开怀’,只要能开怀了,就算不成亲,也是很好的。”

“简直胡说!天下女子哪有不成亲的?华阳郡主就是这么教你的?”罗氏怒从心起,抓起茶盏狠狠砸向舒芙方向。

舒芙早有防备,侧身躲开了,然再抬头看向罗氏时,眼神已然失望至极。

罗氏心中一慌,连忙起身抓她的手:“阿娘刚刚一时冲动,没伤着你罢?”

舒芙定定看着她,良久才缓缓摇首。

罗氏心忙意乱,不知再说些什么,反身回了主位,恍眼瞧见了手边条台上的白玉缸中赫然还斜泊着一枝新摘的百合,香气腻得人发昏。

她伸手掐断百合,又拉过舒芙的手,将雪白的花铺展在她柔软的掌心,又用指尖细致入微地拨开花朵的青玉瓣子,如同爱抚什么宝物。

“阿娘为你取名叫‘芙’,分明是想你如芙花一样柔美乖顺,你是怎么长成这副模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