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老厝外的时候,村长家的长媳正在外头蹲着,拿了个黄铜盆,里面烧着纸,黑烟瘴气逸散出来。

她一边烧,就一边哭,通红的眼睛看到了来客,才用手背抹了抹泪,顺着在围裙上擦擦手。

“你是和他们一起的吧?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里面。”

长媳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让开道路。

“谢谢。”

辛禾雪说完,抬步迈入。

想了想,他又退了回来,“我能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媳抬起头,勉强笑笑,“什么事?”

“你认识她吗?”

辛禾雪指向对面巷道,那里探出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是一开始他们来时土路上撞到的白瓷偶,裂纹恢复如初,泥巴也擦干净了。

长媳怔怔地看过去,泪水决堤涌出,她捂住口,情绪崩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试探出了正确答案,他口袋里的身份卡开始发烫。

辛禾雪凝视她的眼睛,心事沉重。

所以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野孩子”呢?

没有父母,孩子是无法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

“南湾村只有男丁可以入族谱,这里的人都不待见女胎。”

“我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娃娃,阿公说首胎就是女娃阴气重,要丢了她,我不肯,怎么样也是我身上掉落的一块肉。我生产完第二天就爬下床,跪着哭着求他,把我的孩子留给我。”

“阿公就想了一个办法。”

“要在家里神龛供一个纸人,剪成男童模样,给纸人点上睛,下一胎他就会到肚子里来。要是供养到生育期间,纸人有损毁,意思就是他对家里气运不满,要把家里的长女沉塘,去去阴气。”

“村子里一直都是这个习俗。”

“我未嫁时,是家里的长女,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长媳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说明她的妈妈第二胎自然怀上了弟弟。

“没过多久,清明的时候摆神龛,纸人不小心燃着了。”

“阿公趁我睡着,抱着娃娃就……”

她泣不成声地蹲下来。

村里把不要的女婴封入白瓷中,丢下祠堂后的大井里,他们甚至不会将孩子放到人多的马路边,因为都知道,自己家不要的,别人家也不会捡。

这样的做法,一来去了家里的阴气,二来能够生祭红太子,以表示他们家对红太子的一片诚意,比鸡牛羊牲祭还要虔诚。

不过起初被塑造为保一方大海平安的“红太子”,有嘱咐他们要这么做吗?

这不重要。

神到底怎么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注解。

井里积攒的瓷偶越来越多,水底丝丝黑发像水草一样缠绕,祠堂后的那口井彻底不能用了。

直到有一年,有位母亲抱着孩子跳井,在那之后,村里就发生了怪事。

南湾村的男人们都爱喝酒,几乎都有些啤酒肚,所以一开始也没人发觉异常,后来,第一个从男人肚子里分娩的“孩子”出生了。

它长得像是一只没毛猴子,光滑的婴儿皮肤布着黏液层,全身几乎没有正常的褶皱,手指脚趾之间连着青蛙一样的蹼,四肢还覆盖鱼鳞。

它把它的生父咬掉了一块肉,嘻笑着和猴子一样跑出去,跳进海里。

这位父亲在不久后也长出了鳞片。

很巧的是,这些陆陆续续怀孕的父亲们,家里都丢过女婴。

更严重的是,家里丢弃过女婴的人们发现,他们在棺椁中海葬的先祖,也跟着回来了。

井底的白瓷偶重新出现在太阳下,村里人心惶惶,虽然迟,但白瓷偶的报复到来了。

夜里的南湾村,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总觉得事情好像过去很久了……我常常梦到她……又觉得仿佛还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