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向左右望,冥纸已经在石板路两旁堆积成小山,向稍远的黑暗里看,一个个日落前看到的坟包,前面都有火苗窜起来。
仔细看,那些都是一个个黄铜盆,盆里火苗窜飞,黑烟袅袅。
冥纸未完全燃烧,灰烬飘散到空中。
他们一队人都在石板道上走,是谁在烧纸?
走在辛禾雪右侧的人转过头来,笑着道:“是庙里的道长,清明节和白事的纸钱太多了,有的人撒得满山都是,他们就捡起来,放在火盆里帮我们焚烧完。”
“唉,他们好像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在晚上就有点看不见了,还挺吓人的。”
辛禾雪顺着他的视线,确实发现了那些坟包旁都立着人影,估计就是这人口中的道士。
顺着石板路拾级而上,眼前终于出现了刷成丹砂红的庙宇。
送进来的棺材不能走正门,得从旁道进。
拐进旁道的时候,辛禾雪再往山下看了一眼。
总觉得……
那些道士一直站在原位,没有动过。
夜风吹起来,他们的腿被吹得离地,翻折起来。
火光摇晃照亮他们,薄薄一片,原来是纸人。
脸涂得白惨惨,齐齐面向他。
辛禾雪恍惚间听到了“san值-1”的声音。
………
人死后,入棺前第一件事就是洗身。
这和出生后第三天就要洗“三朝澡”异曲同工。
降生的第一课,离世的最后一课,内容是一样的,每个人赤条条地到来尘寰,又赤条条地离去,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去。
邻居的阿婶帮唐阿眉洗身,换上寿衣,把白发绑起来,发尾用蓝色的发绳扎起,才由其他人帮忙放入棺材里。
白天时还在操劳糖水铺,那天吃过糖水的客人们都说当时还红光满面的,结果半夜突发的脑梗死,就把人带走了。
生命无常,但对比迟暮缠绵病榻的老人,唐阿眉死得不算太痛苦。
人们围坐在一起的时候,谈论着,是唐阿眉思女深切,等不到再熬二十年就去了。
她的棺材摆在正厅的前方,就在石砌的池子前,这个石池子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井,雨天的时候水就哗哗地从四方向中央聚,下落到池子里,聚水聚财。
她的女婿就跪在棺材旁,面向的是长桌上摆放的灵座子。
因为中央有石池子,从门口一路进到正厅又有两道高高的门槛,所以自然地把客人们分在了不同的区域。
烛火亮着,人影憧憧,大家就坐在长长的板凳上闲聊。
辛禾雪坐的位置靠向大门的方向,毕竟他不是唐阿眉的近亲,也不是多么要好的邻居亲朋,没道理往内里坐。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同坐的人打听消息。
“唐阿婆的女婿,听说以前是做海员的,薪水应该不错吧?”
同坐的中年阿叔磕了把瓜子,“唉,妹妹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辛禾雪听见这个称呼时,眼皮痉挛了一下,还是没出声说什么。
“海员嘛,风里来浪里去,从南湾出海一趟短的几星期长的半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个暴风雨大浪打来。”阿叔说着,比划着长期抽烟的手,指甲上沉积着尼古丁和焦油,像是熏黄的硬壳,“别看出海一趟工资不错,和家里人聚少离多,在船上睡都睡不安稳,随时待命,谁知道是靠岸回家看婆娘的明天先到,还是意外先到。”
阿叔说:“你要是嫁人千万不要嫁海员!”
眼看着阿叔掏出土烟草和烟纸,辛禾雪缓缓抚上小腹的位置,“谢谢提醒,不过我已经结婚了。”
阿叔瞥见他的动作,讷讷地收起了烟草,“你老公呢?没跟你一起来?”
辛禾雪放下手,淡声回答:“他好多天没回来了。”
阿叔:“不顾家的男人,啧啧,都不怎么样。怎么,你老公也是海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