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可怕的世界,父亲可以杀死儿子,儿子可以构陷母亲……李重骏说完了,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仿佛司空见惯,早已经麻木了。

他眼神空洞,看上去很可怕。

绥绥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李重骏摸摸她的头发,“世上的人,从来只知道权力的好处,就算粉身碎骨,失去所有爱恨,也要飞蛾扑火般靠近它……可是绥绥……在凉州的时候,你忙忙碌碌,东填西补,所求不过那一点钱,安养你的姊姊;没想到,到了长安,见到了东宫一切,你想要的,竟然也还是安养你的姊姊。其实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看着你团团转转,燕子衔树枝似的,一点一点,为在意的人筑巢,外面下着黄金的雨,你却看也不看一眼……怎么会,简直不可理喻。不是随时会刀剑相向的所谓亲人,不是忠于主人的仆从,你只是一心赤忱地想要留住你的朋友。”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悲哀,

“我时常想,这样纯粹的感情哪怕不是爱,若也能分给我一点,就好了。”

“你说的对,我只会用权势欺负你,可是,绥绥。”

李重骏的声音低不可闻,

“除了这太子之位,我一无所有了。”

绥绥久久震动着,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他的手慢慢挪到了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把她揽到怀里。绥绥却没有动,而是抬起了头,看着李重骏。

她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说话,好像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她的心思。

她说:“我……”

李重骏眼底浮起一丝希冀。

“我……”

就在这时,廊下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在殿外叩门。

“殿下!殿下!出事了殿下!”

绥绥吓了一跳,赶紧捞起衣袍穿上。她这才发觉李重骏早已经穿好了袍子。他立刻翻身下床,一拉幔帐就去推开了殿门。

她手忙脚乱系上了衣裳,也跑到了门前。

是高骋,气喘吁吁地重复:“不好了,殿下,出事了,陛下正四处传您”

绥绥急道:“出什么事了!”

然而高骋看了李重骏一眼,没有说下去。

“快说呀,出什么事了呀!”

绥绥正着急,李重骏却忽然转过了身,以一种极低极低,只有他们可以听到的声音说:“等我。”

绥绥怔了怔。

“你说的没错,皇帝留下你,就是把你当做了人质。他最怕的两件事,其一是杨家与我联手,其二,便是我来日不肯交还兵权。不过,你不要怕。”他俯身贴近她的脸颊,笑了笑,

“做个好梦,绥绥。”

绥绥察觉到了不对劲,在茫然中叫了一声:“李重骏!”

他却先一步跨出了殿门,从外面紧紧闩上了它。

“你去哪里!发生什么了!太子殿下李重骏!高骋!放我出去!”绥绥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又落入了另一个圈套,她砰砰地砸着沉重的殿门,满头是汗,“李重骏!李重骏!”

他们已经走上了飞阁,那呼叫在身后的暗夜里渐渐地远了,听不见了。

疾步走过飞阁的栈道,李重骏仍在整理他的革带,上面蹭了些斑斑的血迹,已经凝干成了暗红色。高骋无言地看了看,李重骏只摇摇头道,“不碍事。”

他神色凝重,“怎么样了。”

高骋立刻道:“皆按殿下计划进行。”

飞阁凌空而建,接通宫殿,从上面眺望,可以远远看到西北混乱的火光。宝船早已经烧完了,那点点火光急促地移动着,显然都是举着火把的人,夜风吹过来,隐隐可以听见厉声的叫喊。

高骋道:“犬台宫与虎苑的闸门皆被打开,法事声响惊动了畜生,夜里黑,逃窜下山才被发觉。赵将军领着神武军抵御,不敌。”他顿了顿,“陛下急招众皇子护驾,曹王已经领命去了……”

李重骏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