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见到弟弟的时候是在某个从农田回来的黄昏。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只觉得那是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
弟弟穿着一件熨烫得体的西装,开着一辆颇上档次的好车,身边跟着一个文静秀气的女人。
他已经三十了,在外漂泊的十年,他的聪明才智令他在擅长的领域内闯出了出色的成就,小有积蓄,且也有了贴心相伴的女友。
只是他心中还时时念着故乡,念着姐姐和父亲。
对他的回归,父亲表现得很平静。问了他要待几天,又让人去把弟弟的房间收拾出来,还摆了筵席招待。
看上去,父亲对他过往的逃离不在意了。弟弟也很开心,饭桌上喝了不少酒,和族人们聊些从前的趣事,却从不开口提起外界的见闻。只有和这个外乡女人私下说话的时候,他们才会聊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外界的话题。
“股票最近涨得不错,那个项目应该能成……”
“供需还是不太稳定,不过新的政策出台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饭桌上,父亲打量着这个外乡的女人,不动声色。
雨青色的旗袍勾勒出阿宝优雅的体态,手脚都很修长,像个模特。她有点讨好地学习着并不标准的方言和村人交流,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意。
一顿饭到了尾声,菜盘里的汤汁已经凝固,父亲却在这时故态复萌,旧事重提:“还记得你表妹吗?她嫁了人,但没几年丈夫就死了,也没有孩子,现在还在守寡。”
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一个人拉扯家业,头发都白了不少。”
牧红英知道,大概又要吵起来了。
其实在父亲眼中,表妹也不是真的有那么好,但她身上唯一一个优胜处是巨大的,也是外乡女人无可匹敌的
她是牧家村的女人。
就这么简单。
这里的土地,这里的祖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她血脉相连。而眼前这个外乡女人,无论她多么明媚,又对村人多么讨好,但在父亲眼中,她始终是个外人。
“爸,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弟弟果然冷了脸,把筷子咔哒一声搁在桌上。
“我和阿宝是两情相悦,而且她已经怀孕了。我们决定下半年就结婚,这次回来是告知您一声,如果您再说这样的话,我明天就离开。”
他牵起了阿宝的手,阿宝也望着他。
或许这十年来太过思念儿子,也或许是真的老了,在饭桌上,父亲生平头一次服了软。
“这话爸不说了,你有了真心喜欢的人,爸也为你高兴。别说那些不愉快的了,来,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了吗?”他夹了一只螃蟹放在儿子碗里,“这是早上刚捞的,新鲜着呢。”
气氛和缓下来,弟弟神色稍缓,继续和族人把酒言欢。
到最后,什么时候醉过去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他头疼欲裂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老宅的房梁。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被囚禁一整个夏天的噩梦里。
父亲再次把他关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中有了比通知书更加强力的威胁对象。
阿宝也被关了起来,父亲让姐姐牧红英来给他传话。他什么时候点头答应和表妹结婚,什么时候他们就给阿宝饭吃。如果一直不答应,他们就把阿宝饿到死。
他抓着窗户的栅栏,充满绝望地开口:“你疯了吗!姐,你告诉他,阿宝肚子里的是他的亲孙子!”
“你怎么不明白呢?这孩子只要身上流着外人的血,在他眼里就不是他的亲孙子。”牧红英忍不住道,“你不该回来。”
难道他想要阿宝平安,就只能答应父亲和表妹结婚了吗?
他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父亲这辈子都无法忍受他脱离他的掌控!
他坚持不过两天就放弃了。阿宝正在孕中,且她身子孱弱,情绪敏感,任何的意外都会对她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