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怪不得那些前辈总说修行便要远离凡尘,藏于深山古刹之中。这情爱二字,真如同蛛网,一经沾染,便再挣脱不得,也教她不想挣脱。

陈朴抬眼时便见林明玖怔在门廊处,不知神游何方。他狼狈又污浊,而她眉目恬淡,是如此的年轻干净,照得他无处遁形。一时间,从未浅淡的恐慌便如同潮水,又汹涌而来,教他又怕又怒。

“出去!将夫人请出去!”苦意漫上喉咙,便更叫嚷的声势赫赫。他也是有几分傲气的,自知这里气味不好,却有奴从成众,用不着谁勉强来伺候他。

林明玖回过神来不由失笑,两人也一块儿生活许久了,她如何不明白他的别扭。想来也是有几分可怜,她倒也不显麻烦,却怕他气坏身子。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蹲在他面前,仰头替他擦了擦虚汗。陈朴半撑着身子,难受的直喘粗气,偏还死死的盯着她,瞧起来像是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阿拙,你不要多心”,她亲了亲他眼角,与他拥靠在一起,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似得,轻轻抚着他的脖颈。

“你方才在想什么?”他尽量按耐下焦躁与残存恐惧,状似安和的开口探问。

林明玖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坦言,她不过天地一俗子,做不到与他谈论生死、评头论足,甚至想来便觉惶惶。她眷恋又求饶般的摇晃他,不许他再探寻。他太过喜爱她,小姑娘从来拿他有办法。

陈朴捻了捻她的发丝,如她所愿的不再追问,潮水下却仍有暗流汹涌……然而,他到底是不舍她为难,且她离得这般近,多少教他安定几分。

他面上终于不再那般苍白了,甚至微有些羞赧,嘴上却还不肯轻易服软,偏要犟一句“就容这儿一回”,惹得小姑娘忍不住又碰了碰他的脸。

这个老男人哦……真让她又爱又怜……

寒水漫上石阶,夜来依旧萧萧,偌大天地,唯有眼前这红烛暖帐里,容得两三点安宁。陈朴闭目枕在小姑娘膝上,虚握着她一只手,似要从中汲取暖意,又不肯教人轻易窥得心思,然而心事却早已昭昭。

他待她惯来珍重谨慎,哪里舍得一直枕在小姑娘身上,只是而今病疴神悸,倦意直要从骨子中漫出来,教他神智沉沉,只能凭她处,得上几分气力支撑。

林明玖握着他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两下子,他阳气不足,指尖微有些发凉,隐隐可探得粗茧,三十余年里,所有苦难都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

她微有些走神,一时便忘了给他顺顺头发,摸摸后颈儿,惹得他不满的抬了抬眼,状似无意的攥了攥小姑娘的手,让她笑弯了眉眼。

自打两人点了龙凤烛,陈朴最喜欢的便是如此同她亲近两分,从小到大,除了他那早死的娘,他再没从哪儿得过一份软和,教他忍不住贪图……

不过也不一样……她是他的小姑娘,是他心爱之人……

小姑娘顺着他鬓角,将那些微微发白的头发掩进了深处,间或与他闲话两声。

“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最了解他不过,今日他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宣郎中,想来是宫里又出了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陈朴摇了摇头,说不尽的疲惫,他没法说,他这场病纯粹是吓出来的……如今圣人行将就木,他运气不好,竟翻出来了他那个司礼监掌印的主子,与福王密谋,要篡改遗诏改立储君之事。

他不想让小姑娘知道这些糟心事,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他们都是命运翻覆一棋子,哪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反倒是教人惶惶……如果可以,他想要她永远不知愁苦,不见风雨,他总还是能护住她的……

到头来,陈朴也只能叹一声,“命这个字啊,是真不公平。有的人生来便在高门大户,进则封将拜相,退也可做一富贵闲人。有的人却是生来贫贱,哪哪都是行不得……”

他说着,还手指上翻,卷了一个兰花指,学着戏里唱着声“行不得也”,几分滑稽,几分凄苦……

林明玖抚了抚他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