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晓礼义,越是能从诗书中窥见大千世界,能从琴音中觅得超然境界,便越是深知自己处境之可悲可怜。

若是一无所知、贪慕虚荣,她或许能如倚红楼中的其他女子一般,乐于以色相换取金银珠宝,换取富贵享乐,可她偏偏知道太多,心境已远,而这身子,却还不得不滞在风月之地,与那些来流连风月的士子官宦,虚与委蛇,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时光无情,红颜白首,年轻鲜妍的女子,便如年年春日的香花,一茬接着一茬,这世上的男子,也最是喜新厌旧、郎心易变,最为艳名远扬的风月女子,也终有如花凋落的一天,从前的倚红楼花魁,有的嫁为人妾,有的早早病逝,有的受不了盛名之后的红颜老去,郁郁而死,也有的甘心认命,成了楼中的教导姑姑,在这销金窟里,寂寂终老一生。

她原所拟想的最好退路,也不过是盛名衰退、再无多少吸金价值、薄三娘终肯放手的时候,嫁一中等本分之人为妾,她不求所谓的男女之情,只要在这浮华世间,能有一方安静天地足矣。

这一天,比她所想的更早到来,武安侯在她声名最盛时,花重金买了下她,并予了她清平街沈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在这里,再无男子目光肆意打量,再无喧吵的艳歌浪语,无人逼她做事,无人扰她清静,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安宁时候,身心皆是。

武安侯一掷千金买下了她,却从未碰她,他常携她出去交游,也常歇在她这里,在外见人时,他待她,远比在这宅子里,亲密许多,在外人面前,在他那位大长公主母亲面前,他会含笑对她轻语,会搂她的腰,会挽她的手,但在这宅子里,一切刻意的亲密,便都不复存在,他亦不会与她同榻,只当这里是一处落脚地而已,而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这里,是武安侯新的温柔乡。

她所要做的,也仅仅是如武安侯所愿,让外人不知内情,除在武安侯需要时,陪他外出见人,与他举止亲密,其余大把的时光,皆是她自己的,在这宅子里,她是不受拘束的,这样的好夜良辰,她再也不必沉沦在喧嚷的歌舞声中,与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臭皮囊推杯把盏,她尽可随心所愿,赏花写笺,对月抚琴。

一曲《清平调》,弹至尾声,小婢婵儿匆匆近前,“姑娘,侯爷来了……”

这样的深夜而至,也不是头一次,左不过,是寻个留宿一夜的落脚之地,抑或是,明日要带她出去交游,遂提前来她这里过夜而已。

珠璎只当寻常,抬手压平琴弦,一如从前,起身去迎武安侯,却在走近望见侯爷神色时,惊觉不对。

侯爷经常饮酒,但一直颇为克制自身,她之前从未见他真正醉过,在一些交游宴饮上,在他那位母亲面前,他常佯醉,但她一直知道,侯爷其实并未深醉,依然清醒,只是在借醉,麻痹他人。

但今夜,侯爷却似真的醉了,在用这杯中之物,麻痹他自己。

珠璎见他被长青搀扶着,醉眸幽亮、脚步虚浮地走进宅内,一直低声醉笑不止,似在笑人,又似在自嘲,听的人心有戚戚,莫名地感到有几分悲哀苍凉。

她忍着心中惊颤,与婵儿帮着长青,一同将侯爷扶入房内,搀他上榻歇息,长青蹲在榻尾帮侯爷脱靴,她站在榻边帮侯爷宽衣,手解开外袍时,发现侯爷怀中揣着一个糕点小包,虽被体温捂得犹有余热,但却已被压扁了。

珠璎轻扯开纸包线绳系带,见里头包着的山楂糕,已被压成了点心渣渣,站在榻尾,正替侯爷脱靴的长青,见珠璎姑娘打开了这包糕点,心中低叹一声。

自经过永安公主府前,望见夫人送别圣驾之后,侯爷便命他驱车至春风酒肆饮酒,之前侯爷也常在那儿喝酒,但都是另有目的,也从未真正醉过,但今夜,侯爷却是真正地想借酒消愁,灌醉他自己,想只当今夜,只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

酒醉的侯爷,非要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去繁街的锦福记,购买山楂糕,长青心里知道,侯爷这是想夫人了,锦福记的山楂糕,是夫人平日爱吃的点心,侯爷从前离署归家,常特意绕道去繁街锦福记,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