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日,正当风和日晴时,他俩在静堂边值守。玉乙未打着呵欠瘫成一团,百无聊赖地问他:
“喂,执徐,你真名叫什么?”
“与你…无甚关系。”
玉执徐拭剑的手略略一顿,凝重却平淡地道。
“哼,一听便是有深仇大恨的。要藏掖着家世不与旁人说。”玉乙未懒洋洋地嬉笑道。这话倒真戳着了玉执徐心中痛处,他一时哑然无语,怔怔地望着玉乙未。
玉乙未叼着落霜的叶片,煞有介事地道,“嗯,我家倒寻常得很。我娘早死了,剩个脾性火爆的老爷子。我生得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不过我觉得这样便不错。这世上凄惨的人多着哩,我能是个凡人,便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这话玉执徐听得既不解又好笑,凡是人总该有些报复欲求。有人盼着生于银屏金屋,有人求誉满天下,可这懒骨头竟说出一番无欲无求的话来,着实教人费解。
玉乙未凑过来,喜笑颜开地揉他紧蹙的眉心:“?悖?你到哪儿都摆着副死人脸,凡事别想这么多,同我一般只惦着吃喝睡足不成么?我听闻你过几日过生辰,想要兄弟我送些啥?”
自家中惨祸发生以来,玉执徐无一夜安寐,更无暇去分心自己的生辰诞礼。此时遭玉乙未一问他反倒有些茫然,摇头道。“不用。”
玉乙未已懒懈地躺趴下,睁着一只眼冲着他笑,“既然如此,我倒省了送礼功夫啦。”他想了想,认真道。“那便祝你一事罢,道个贺尽番心意。”
“什么?”
漫天飞雪里,檐下风铎清脆撞响。玉执徐侧脸去看他,雪片落在掌心中,在暖热中很快融作小小的水渍。
玉乙未笑道:“…祝你成为和我一样的凡人!”
第172章 (三十二)浮生万日苦
当时的自己似是因这话而动容,但如今想来此话已成夙愿。
心中思绪万千,玉执徐深呼一口气,瞬息间刀剑如雨疾出,逼退数名刺客。在天山门度过的这些年月中,不知何时仇苦已如冰雪消解。不论是与天真纯粹的小师妹相处,抑或是与仿佛生来便不知愁为何物的玉乙未同行,都令他心中泛起欢愉的涟漪。
他想起说是不会送他生辰礼,却仍屁颠老实地在雪溪边捞金鲫和癞刺要给他煮着吃的玉乙未,在雪窖冰天里往池上凿冰,鼻头冻得彤红,还险些掉进剑冢里。后来癞猴儿没捞成,玉乙未便冒着挨西巽长老藤鞭痛打的危险下山去给他买蜜酒吃,从天梯下去走了大半夜。
玉执徐向来是不苛求何事的,唯一教他惦记着的便是候天楼的杀父之仇。
可现在他心中又多了一件渴求之事,那便是做个同玉乙未一样,只愁吃喝、酒醉今宵的凡人。
剑刃密如雨落地向玉执徐袭来,在臂腿上留下血痕。天地界限仿佛再不分明,昼夜交融,化为血色。玉执徐在刺客群中奋力冲杀,只觉自己有如怒海孤舟,伶仃沉浮。
檐上忽地多出个人影,是手弹脚颤的玉乙未。他在心中唾骂了几遍自己,终于鼓起八辈子的勇气爬到邸店檐上,第一眼便落在在后堂中挥舞刀剑的玉执徐。鸦群似的刺客围着他厮杀,尖利的剑刃划破雪袍。血点纷落,滴在青砖石上,像一串盛开的杏梅。
玉乙未浑身震颤,他头晕目眩,临阵脱逃的耻意愈发明晰。他抖索着从怀中掏出那捆镖枪头,颤抖着对准捆伏在地的门生们。
“别怕,别怕…”玉乙未心中默念,张皇下又开始背起玉女心法。玉执徐尚且在豁出性命搏杀,他不能心生怯意。
他在心里将门生们描画成酒席上的大白釉壶子,总算镇定了些,将镖枪头扣在三指间。满堂的刺客皆被玉执徐引去注意,他得早些将门生们的绳索划断。
镖头飞出,有如点点寒星,转瞬射向天山门生。玉乙未这会倒办得稳实,一下便将捆倒在地的门生的绳索划开,有些机灵的赶忙爬起身来往墙外翻去了,有些拔出剑来冲往刺客群中,欲帮玉执徐一把。
但听玉执徐嘶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