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里“花袭人有始有终”等内容的透露,我们可以知道,高鹗续书对袭人的那种写法是违背曹雪芹原意的。曹雪芹已经写出了关于袭人的完整的故事。八十回后,忠顺王之子看上了袭人,派人向贾府索要。袭人知自己如果拒绝会牵连贾府,便不惜舍弃声名答应去忠顺王府。她临走前建议,倘若今后二宝只能有一个丫头服侍,那就“好歹留下麝月”。到忠顺王府后,经历一番曲折,袭人嫁给了蒋玉菡。那以后直到宝钗死去、贾府崩溃,蒋氏夫妇一直接济二宝。宝玉入狱后,袭人也还尽量地去救助他。这大体就是八十回后曹雪芹关于袭人这个角色所写下的内容,倘若八十回后的这些篇章没有迷失,本是不需要任何人来多余续写的。

曹雪芹塑造袭人这个艺术形象,我以为他没有“主题先行”的框架,更没有意识形态的大前提,他就是写一个鲜活的生命,这个生命一直沿着自我的心理逻辑在命运之途跋涉。如何评价这个生命?曹雪芹没有贴标签,没有品德鉴定,他把评价这项任务,开放性地留给了读者。不管历来的读者在对袭人的评价上有多么严重的分歧,有一点是所有读者都承认的,那就是:袭人是一个可信的生命存在。这又是曹雪芹高妙文笔的一大胜利。

第三个问题:第三十五回里,贾母当着薛姨妈夸赞宝钗,这怎么理解?第二十九回里,元妃通过端午节颁赐,特意让二宝所得一样,含有指婚的意思,但贾母却不理这个茬儿,还在清虚观借着张道士提亲之机,当着薛姨妈说了一番话,含蓄地表明她所中意的孙媳,非钗而黛,甚至公开把二玉说成“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么,她在第三十五回里,当着薛姨妈大赞宝钗确实令人费解。

这就更需要文本细读。贾母是一个智商很高的老太太,她夸赞宝钗的话,是在大家都到怡红院看望养棒伤的宝玉,被宝玉引逗夸赞黛玉时,顺口说出来的。她何必当着众人夸宝钗呢?那时元妃指婚一事已经过去,她和王夫人、薛姨妈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大大缓和,因此她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她怎么说的呢?她造出的句子非常巧妙:“提起姊妹来,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宝玉已经非常具体地提出了黛玉,希望贾母夸赞,贾母却并不就黛玉论事,而是突出“我们家四个女孩儿”。哪四个女孩儿?元、迎、探、惜。尽管她说“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朦胧地把黛玉、湘云等囊括了进去,但是她故意把元春说进去,这顶高帽子,就让薛姨妈和宝钗都戴不起了,甚至不无讽刺的意味。我详尽分析过,在这本书前面也概括说明了,实际上第二十九回前后所写的故事,隐含着宝钗参加皇家选秀落选的情况。薛姨妈和王夫人听了贾母如此这般地“夸钗”,心里觉得尴尬,嘴里也只能是勉强应付。搞家族政治,不要说王夫人、薛姨妈斗不过贾母,就是乖巧如猴的凤姐,水平也差一大截呢。贾母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艺术形象,读者们应该多角度地加以审视欣赏。

枕霞阁十二钗

从第三十七回起,故事有了一个新的起点。大观园里成立诗社了,由探春召集。第一次活动是咏白海棠。这白海棠不是地栽的乔木海棠,而是盆栽的草本海棠,俗称秋海棠。秋海棠一般是红色的,白色是变种,比较少见,因此贾芸拿去孝敬宝玉。宝玉等人不及看花,只是听说,就诗兴大发,吟诵起来。

各古本从二十九回到三十一回,正文均无批语,三十二回到三十五回仅个别本子有少量批语,这对我们进行研究是个损失。究竟是母本里就没有批语,还是过录的过程中被抄手忽略,还不能确定。但从三十六回以后,批语又丰富起来。在第三十八回里,有几条批语尤其值得注意,现在介绍给大家。贾母来到藕香榭,回忆起小时候他们史家花园里,有个类似的枕霞阁,她那时跟史家的姊妹天天去玩,有回淘气失脚从竹桥上掉到水里,差点儿淹死,被救上来又让木钉把头蹦破,至今鬓角上还留下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凤姐借机献媚,说那窝儿是用来盛福寿的,把贾母和大家都逗笑了。这时脂砚斋批道:“看他忽用贾母数语,闲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