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扭头,憔悴削瘦的张世豪透过纷飞尘埃朝我笑着,那一瞬间我便泪流满面。
他笑容真好看,一如既往的好看,未曾被丑陋肮脏的囚服遮掩了风华,未曾被浓密厚重的胡茬覆盖潇洒,他依然是我记忆中,搅乱了二十岁一池涟漪的张世豪。
条子拎着一只塑料袋缓缓走向我,保持在刻意的距离,“程女士,你患有急性传染艾滋病,探监一事,请你理解。张世豪行刑日期在11月4日。”
他扯开拉链,掏出两只红色的本,“张秉南先生与程霖女士,在2009年10月25日结为夫妻。河北省安新县民政局受理,石家庄市公安局、北京秦城监狱作证。程女士,恭喜新婚。”
张世豪咧嘴笑着。
他娶我了。
我干瘪乌黑的眉眼,顷刻皱成一团,像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呆子。
他承诺,他会娶我。
信誓旦旦,毫不迟疑。
在那情动的燥热的夜,在大汗淋漓的舍生忘死的性爱里。
在我几乎罢休,清除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这一生,不曾真正嫁于谁。
我与关彦庭差了一纸婚书。
我从未拥有丈夫。
这是我的遗憾。
他圆了我的遗憾。
我颤栗着,一帘朦胧的水雾荡漾在眼前,它不真切,它如此令人肝肠寸断。
“我不要…”我抬腿踢打着,扯落漂浮的纱帘,我抗拒着它,每一颗毛孔都抗拒,我仰面望着刑警,激动跪在他脚下,我揪着他的裤腿,“我不要名分,把他放了吧,我们走得远远的,求你,行吗。”
刑警没吭声,他撂下结婚证,“张秉南扛下了澳门、河北的所有命案,但警方有确凿的证据,指认其中六条性命、一桩车祸乃是程小姐主使抑或亲自所为,陆军总参谋长关常委私下联络了河北省委,进行施压,上级吩咐,程小姐冤枉。”
抠着他裤脚的手指僵硬垂下,像点了穴位,纹丝不动。
刑警迈出病房,对拴着手铐脚镣的张世豪说,“一分钟。”
张世豪不屑与条子打交道,他不理,只是眼圈猩红注视着我。
“小五,别固执。好好活着,替我活。”
“我他妈不稀罕嫁你!关太太我都不稀罕,你枪毙了我怎么改嫁!谁要你自首了,谁要你张秉南娶我了!”
大滴泪珠淌过颧骨,眼尾,蔓延了我整张脸。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趔趄扑下窗台,摘着耳环和戒指,“我有钱,我有好多钱的。”
我哆哆嗦嗦捧着递给他们,“我有房子,有钻石,我都上缴,你们分。”
他们无动于衷,我不住的磕头,一下接一下,磕得麻木,磕得发肿,我不停,仿佛一具机器,重复着悲惨的程序。
张世豪试图冲进拽我,刑警牢牢箍着他,不准他触碰。
“小五!”他脖颈膨胀着愤怒的青筋,“听话,站起来。我他妈在里面遭罪受刑,没向任何人服软,你也不许!张世豪的女人,绝不低头。”
我眉间成河,河倒映着仓皇无助,我说我低,我认罪,法律伟大,你们伟大,饶渺小的我们一条生路吧。
刑警无比冷漠看着我七窍内混合的血泪,他瞥了一眼腕表,“押回监狱。”
他率先跨出房门,刷拉拉的脚镣摩擦门槛,我爬行抓住凉飕飕的铁锁,刑警掰开我,他们在我视线中一步步微弱模糊,我的世界变得黑暗,我丧失知觉的前一秒,恍惚听见张世豪撕心裂肺的一声。
“小五,你是我的妻子。”
番外1 两世欢
枯黄的芦苇浮荡着浪潮,像割麦子的季节,壮阔的影气势迢迢,吞噬了恢宏的晚霞。一百三十米之外的灰色佟楼,迷失方向的雀鸟跌进铁丝电网,扑棱翅膀凄芜地呜咽着,石家庄二区重刑犯监狱的一拨狱警从一辆防弹车走下,放哨的武警匆忙拉开闸门,“押解国家红A通缉犯张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