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的五层工厂,楼顶一簇烟囱在燃烧,气柱焦黑,直插云霄,磅礴而萧条。
做戏要滴水不漏,拿捏精准人祸将至的惶惶之态,迷惑绑匪,也给关彦庭争取部署伏击的时间,沈国安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忠心耿耿不曾抛弃反叛他的人,尚且理智,我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带武器的女人,打点好,稍后作人质的滋味不难捱,至少,他们不会鞭笞蹂躏我,肆意凌辱。
我和沈国安宿怨未了,他毁我一生,我得光鲜亮丽,伶牙俐齿的见他,给他最后一棒。
我摆动着身子,拂开覆盖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一枚耳环,“大哥,这是和田玉石,江浙的工匠精琢打磨的,南方雕刻师手艺巧,能卖好价钱,我孝敬您,您给我碗水喝。”
男人伸手粗鲁揪断,搁在掌心掂了掂,“值钱?”
旁边的小喽啰说,“关彦庭的娘们儿,一件首饰一套房。沈厅长包她,张世豪也宠她,内裤都他妈是镶金线的。”
男人啐了口痰,“姓关的王八羔子,给咱沈书记提鞋都不配!当年他刚进部队,高干子弟欺侮他,蹲在墙角睡觉,隆冬三九,冰碴子焐被窝,冻得皮开肉绽,烟霞路底层的下九流,当洗脚妹的妈怕给他招非议,喝敌敌畏自杀了,否则他下三滥背景,当军官?连长他都升不了!”
他骂骂咧咧推搡我,“喝你麻痹,再吵老子撒尿喂你!”
他吐露的涉及关彦庭的身世,我虽是他枕畔的妻子,但闻所未闻,这则出乎预料的消息轰得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觉得,关彦庭莫名有些可怜。
这念头,仅仅是此刻才萌生。
他们将我带到一间乱糟糟的窝棚,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中,传来一缕衰老沧桑的男音,“松绑。”
我一激灵,聚精会神看向横七竖八堆砌的石灰板,沈国安的轮廓在罅隙里若隐若现,他的衣裳布满臃肿的褶皱,是他逃亡那日的穿戴,而他的常委制服却崭新整洁,小心翼翼安置在陈旧的桌角,无数张报纸包裹着。
这份山穷水尽的颓败,有生之年,他大约是没想过的。
我愣怔的工夫,两名警卫用匕首斩碎麻绳,我踉跄倚着柱子,扭动失了知觉的手腕,好一会儿才平复。沈国安一眼也未看我,他兀自端着一杯泡得发白的茶水,“送信了吗。”
绑我的警卫说,“送了军区,关彦庭这阵收到了。”
沈国安喝了一口,滋味不对,他蹙眉砸向墙根,“其他人呢。”
“都妥当了。”
沈国安缓缓侧身,隔着沸腾的尘埃,我们四目相视,他沧桑的眉宇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笑得从容不迫,“沈书记呕精沥血,千方百计保乌纱帽,盘算如何光耀沈家一族,您扛起万丈荣光,庆幸虎父无犬子,您的大孝子沈良州也是可造之才,他继承了您的阴鸷奸诈、追名逐利、六亲不认,实属您的翻版呢。尤其是他的城府胆识不逊色您,您知天命才升迁省委,良州不足不惑之年,省委大权收获囊中,沈氏的大旗,您心安理得交付他。”
280
警卫斟了一杯新茶递给沈国安,他拂开,目不转睛盯着我,“程霖,虽然你是女流之辈,但你的手腕,你的深谋远虑,我很钦佩。门第、家世、官位、曝露的狼子野心,关彦庭都不算优秀,甚至是卑贱,你偏偏择中了他。不入流的张世豪,处事嚣张猖獗,比他差之千里。”
我默不作声观察着周边的地势,“不喜形于色,他们都做到了。尘埃落定前,沈书记预料到张世豪东山再起,关彦庭坐拥您的地位了吗?”
沈国安隐隐掠过沮丧,很快被酣畅取而代之,“那又怎样,他们早晚兵戎相向,我钳制了你,并非穷途末路。”
我咯咯笑得前仰后合,撩拨着耳环镶嵌的流苏,“沈书记,您怎关键时刻蠢笨了呢。彦庭的身份,拎不出一拨仪仗队护卫我吗?张世豪旗下一千四百名马仔,八个陪着我绰绰有余,我缘何形单影只,让您的警卫员钻了空子?凑巧吗?您夸赞我厉害,我轻而易举跌了您的陷阱,您不夸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