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腹捻抹着瓷盘的边缘,菜凉了。
我弯腰放在楼梯口,返回了房间。
郑长林在张世豪密不透风的进攻中,不得已退让一步,子夜至零点三十分的半小时之间,港澳码头五十六名盘查条子会全线撤退,潜艇算准时机入境,只要登陆泊岸,这笔买卖再无须忧虑突生变数。
凌晨的港澳码头,在排山倒海的人马包围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盏盏悬吊在帐篷和树梢的油灯筑成冗长的火海,能看到稀疏的星辰和澳门塔若隐若现的时钟。
烟波浩渺的江面翻腾着滚滚墨绿的乌浪,半米的涨潮在月色下呼啸,一浪盖过一浪,直插厚重的云霄。
南港卡子口闸门大开,一艘子弹型的米黄色潜艇缓缓从千米深的江底俯冲而上,护航的两艘货轮笛声嘶鸣长沸,八十八名马仔持枪立于帆浆高挂的甲板,硕大的张字嫣红如血。
张世豪挺拔巍峨的身躯定格在灯海的汇聚处,他脚下是苔藓杂生的礁石,礁石漫过无边无际的江水,狂风猛烈,吞噬山河,扬飞他的风衣,在黑暗里飒飒作响,他岿然不动,像雕刻的时钟。
我见过他无数副俊美的模样,风华潋滟的温柔,血染残阳的猖獗,翩翩如玉的风流,都不比这一刻,征服权力的野蛮,收复失地的倨傲,藐视王法的潇洒。他是如此轻而易举,撕开了硝烟的面具,令人痴癫,成魔。
他是我荡气回肠的梦里,是我岁月的描摹,初识弥足珍贵的故事。
那才是他。
不可一世的他。
坏得不加掩饰,坏得刻骨坦荡。
一下子擒住了我的灵魂。
我抗拒,躲闪,挣扎,仿佛病入膏肓的弥留老者,我知晓,我将要毁在这男人身上。
我想好好活着。
我不想死。
张世豪无孔不入的毒性,会让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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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港是静谧的,也是浮华的。
静谧它依然同往常的夜晚如出一辙,承载一艘艘货轮的途经,掩埋着一桩桩黑暗不见天日的罪恶,它炙热的火海很美,它夜幕下的惆怅也很肮脏。
花豹拔枪向长空三连发,八十八名马仔调换方位,帆浆在狂吠的浪里拍打,波澜壮阔的乌云压顶,天水相接,像一只硕大的鼎,吞噬了苍茫的海域。
“豪哥,中层的货舱是可卡因成品,我吩咐南通的马仔测试了纯度,A+,巴叔没掺假,给咱的是好货。下层渗水,装载了冰毒粉石,解冻就能吸。德国一批新款的勃朗宁,政府专用,五十支,在云南发船时,我叮嘱六子塞上层的客舱了。”
掠夺地盘,攻克敌营,护航毒品,军火与兵力皆必不可少,张世豪活剥了胜义帮,聚敛钱物,就是替东山再起的终极目标铺垫。
在两北省厅虎视眈眈的节骨眼,夹缝求生,绝境逆转非常艰险,只有积攒当初两倍的实力,才能胜券在握。众目睽睽下改写乾坤,张世豪费尽心机苦苦挣扎到临门一脚,这一路的血雨腥风,我甚至没勇气回顾。
“降舱门,卸货。”
张世豪一声令下,帐篷值班的马仔纷纷跑出,包围了北码头。缆绳卡在潜艇的尾端,自下至上闭合了排水孔,弹簧推搪崩裂双汽阀的舱门,闷钝的两秒呼哧,蒸汽像瓢泼暴雨席卷了一丈船底,江水呈零散的半弧形激凸,靠岸的甲板泛滥成灾。
一望无际的广阔码头,横波浩渺,瘴气沸腾,目之所及,成百上千的铁皮箱陈列歪扭的盘龙阵,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侵占了每一寸土地,有条不紊的押运仓库。
两点五吨的货半小时卸完,1902的叠码仔和胜义俘虏全军出动,整个码头乌泱泱遮天蔽月,澎湃的冲击使潜艇几乎翻覆。
打通了条子的脉络,变数微乎其微,倒是空无看管的赌场岌岌可危,我问张世豪是否回去。
他迈下礁石,迎着猛烈的风口蜷缩右手,抵挡劲风的扑灭,慢条斯理点燃一支烟,“不急。等一个人。”
他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