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豪藏身的寺庙,在南郊一座山脉的?半山腰,道路曲折泥泞,一年四季下雾,几?乎杳无人烟,我一路做记号,兜兜转转往返?了四五次,才趁着天色彻底乌黑前,穿梭进?了庙宇的后院。
静谧的山林回荡着暮鼓晨钟,悠长,空?旷而闷沉。
我费劲爬坡时,不远处浮荡的一簇雪白的强光不经意扫过我,倏而顿住了,灼烈之?意照射得眼睛刺疼,为首马仔横眉冷目大?叫,”别往前走!停下!我抻了多半的步伐一滞。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草坑里溢出,”犀?牛,操!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
被称呼犀牛的马仔举着手电筒靠近几?步,他上下梭巡,要是男人,大不了一枪子儿?崩了,是女人,他倒不忍下手了。
他搔头皮屑,”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还有?娘们儿?叫炳哥来!?〃
手下哎了声,风风火火冲进寺庙,两三?分钟的工夫,披着棕皮斗篷的阿炳曝露在青?石砖瓦的屋檐下,他透过薄薄一层夜幕,认?清披荆斩棘衣衫褶皱的我,略不可置信,”程?小姐?””
我说是我。
他大拇指一捅,吊着的油灯朦朦胧胧散?着光,”您自己?”
我绕过一口盖了青石板的枯井,啼叫的?鸟雀盘旋着直冲云霄,潺潺的夜露浩渺如?烟,我把皮包扔绐他,”只有我,和一件保命的?底牌。〃
他咕哝着嘴里的唾沬,“您是条子的说?客?”
我面无表情拂开他,”随你怎么想。”
阿炳没拦我,他知也拦不住,我悄无声?息跨过嘎吱作响的门扉,庙里的光线极其微?弱,破烂的佛像悬置在高台,结了几张糜烂?的蜘蛛网,似久无人烟,荒僻凄凉。
而颤颤悠悠的一方木桌阻隔的男人,正?是我从未见过的,风尘狼狈的张世豪。
他臂弯搭着脱下的银灰色风衣,姿态颓?懒踩着凳子,黑色衬衫贴在几条肋骨间,紧绷的肌肉迎风罩起一块块鼓包。
他一筹莫展等救兵的德行,让我想到他?不可一世的嚣张过往,我嗤笑倚着一尊石?墩,“张老板不带着兄弟走南闯北打江山,想青?灯木鱼,当寡水儿的和尚了?”
山间月,最清明。
晓风杨柳遮着星辰,一圈一缕,斑驳涟?漪,像一池湖水翻了个儿,扣在碧色的山?坡,悬在浓如墨的苍天。
张世豪半晌回过神,他缓缓站起,脱离?了瘸腿儿的木椅。
我们遥遥相望,顾盼无言。
他的欢喜,他的愉悦,只一闪而过。
徒留满目的警惕。
我掸着裙摆的尘埃,”你猜我来干什么。
他松了松脖颈纽扣,嗓子是烟熏的嘶哑
“替关彦庭趟路。
”其余呢?”
他冷冽瞥向门口风声鹤唳的漆黑山坡,”?你就算引条子上来,我也不意外。〃
我打了个哈欠,席地而坐,露水和湿雾?浸染过的沙土,芬芳中掺杂着干涸血迹的铁?锈味,这样一片荒郊野岭,少不了六月飞雪?的尸骸。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拔掉一枝墙角?不符时节盛开的狗尾巴草,“张老板先猜,我?是哪一种,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而来。”
月光被沧桑古老的宽叶掩住,他笔挺垂?手,一声不响。
这就是张世豪。
王法斥他无恶不作、罔顾纲常、灭绝人伦。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气势凛然,无畏无惧。
我程霖,爱钱,爱权,爱势。
爱富贵,爱名分,爱尊荣。
我也爱七情六欲,爱最勇猛的男儿。?这一步,我踏得太慢。
所幸,他还是鲜活温热的人。
我空洞望着张世豪半明半暗的脸孔,他?阴郁逼人的阳刚气度绽放在幽邃浓黑的眼底,我微微抬手,依旧触不到,我说你蹲下。
他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