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忽然问:“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她?”

涟娘“唰”地一下冒出冷汗来。

她关心则乱,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她”指的不是萧冉,而是林忱。

“当年先帝受徐葳蕤蛊惑,与您母子离心,太后若不喜欢她的孩子,也是自然的事。只是,到底连着血脉…”

太后眉尖轻挑,手里不断地碾着那捧鱼饵。

“最初想到徐妃时的确还有点厌恨。”她倚在栏边,“但之后细想,为了当年之事迁怒,难免没风度些。”

涟娘的心还没落地。

太后接着道:“我原以为先帝拼死送那女人出宫,是已经知道了她怀的是个男孩。没想到,和他父皇一样,是个情种啊。”

她微微笑着,把那捧鱼饵抛入水。

“可是,那孩子入京,是偶然吗?”她仿佛在问自己,“徐夫人辛苦教导她多年,是为了什么?”

涟娘一怔,小声说:“徐夫人已然逝去,想来徐葳蕤一个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太后不置可否,只拍了拍手,往内殿走去。

“就这几天,接人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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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是三日前被带到素心斋的。

对此番情景,她并非全无设想,毕竟开始时她百般推拒不肯来上京,便是怕被人识破身份。

可到底是来了。

一连几日来她一直做梦,梦见从平城启程,那人笑靥如花,然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淡漠,浅棕色瞳孔里折射出的阳光也冷。

而后午夜惊醒,听见外面的黑猫喵喵地叫。

白日里,屋外侍卫守得严,山中这一面的厢房不许有人来往。

林忱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只好数着窗外对面屋檐上的青瓦,乌墙被雨淋了,更显得灰蒙蒙一片。

她慢慢在纸上推演着卦象,没有朱砂,她便只能用墨笔代替,幸而身上一直带着骰子当初阿湘拿了去玩,有借有还,所以现在还在她身上。

外面阴雨连绵,香也燃不起来,得出的结果一团乱麻。

林忱便想起张大娘子在暗巷中说过的话。

口出真言,天必降不详。

她本来不信,然而这不详真落在身上时,当真是痛极了。

痛得人精神恍恍惚惚,颓靡不已。

犹如徐夫人去世时,悲伤来得缓慢而凶猛,潮涨潮落锲而不舍地冲刷。

那时她还可以每日洒扫诵经来麻痹自己,可现在不成,她得清醒地觉知着这份苦痛与愤怒。

连同不敢承认的恐惧彷徨。

她从来都怯懦,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殁了,她便逃避到庙里去。

然而不是人人都这样好心。

就像如今,引她出来的人把脸一扭,扔她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里慌张四顾,只等着把刀磨锋利了,提着她的头去领赏。

林忱给吓得蜷成一团,神思都只敢回忆以前的事。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下山,遭遇劫匪。

她质问他们,身强体健,不好好做正经营生,心里不曾有丝毫羞愧吗?

盗匪当然没空理她,回答她的是劈面而来的刀锋。

这刀锋也是徐夫人给她挡住的。

无论何时自己陷入困境,她总是从天而降。

可这次不同,徐夫人救得了她的人,救不了她的心。

林忱那时很有几分天真,她痛苦地问,扬善惩恶严于律己,使天下清平路不拾遗,难道不是所有人的梦想吗?

为何她第一次独个儿下山,看见的却是这样荒凉的景象。

平城大疫,城外累累的尸骨化作青烟,盗贼蜂起,百姓易子而食。

身处浑浊的世间,她就像树下单个爬过的蚂蚁,一缕风便可以被卷走。徐夫人是她乘着的树叶,若非有这片树叶在,她瞬息安宁也不可得。

那些周游四海的兴趣便是这样被磨灭的,小小的梦想如同幼儿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