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梧听到这句,手一松,为季绫夹的豌豆芽掉在桌上。

季绫不知为何,又生气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有意思。我身边的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开始就打算作弄我取乐,是不是?”

“绫儿”

“你没资格叫我!”她站起身,怒道,“我不干了。这买卖你爱跟谁做跟谁做去,我不奉陪了。别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

桌上的气氛瞬间僵住。

店里的小二正好端汤进来,见这阵势,默默退了出去。

若是从前,季少钧定会软着哄她。

如今他只挑眉一笑:“我好心提醒,怎么反倒成了作弄你?绫儿,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样坏?”

季绫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从前是我傻……枉我……枉我拿真心对你。柏梧,我们走。”

周柏梧起身离开,搂着季绫的肩头离开。

桌前只剩下季少钧,独自举杯,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晃了晃酒,笑意顿时凉了下来。

法租界。

暮色沉了下来,街灯在雾气中一盏一盏亮起来。

季少钧推开门。

屋里依旧干净,连门廊地毯的边角都压得整齐。那是李中尉以前的手劲,现在没人接着,他便自己收拾。

他脱了军帽,解开风衣扣子,挂上墙钩。没开大灯,只开了角落那盏珐琅立灯,鸢尾蓝的灯罩下光一沉,照出一室温黄。

他走过去,拭尽灯身,拂过铜纹。再把陶瓶里的干花取下来,用剪刀剪了几枝新摘的波斯菊,插进去,细枝略斜,颜色太新,一时间还与旧瓶不合。

他看也不看,任那菊在瓶里撑着。

而后,他随手拿起那只旧兔儿爷泥塑是她当年从北平带回来的,说是“喜庆得过火”。

“小叔要是真心疼绫儿,”她当年咬着糖笑,“就得愿意家里摆一对傻兔子。”

他说:“摆。”

她无意间却把另一只兔儿爷摔碎了。

只留这一个,现在还在。

他低头摸了摸兔子耳朵,灰扑扑的,但他不敢擦,怕一用力就把那年光景也擦掉了。

坐了一会儿,季少钧起身,走到唱片柜前,拉开下层抽屉。

那张唱片就放在最上面,每放一次,都有半秒“咔”的断音。

他取出来,小心地放进唱片机,针头一落,唱针转着,屋里响起断断续续的舞曲。

她跳这支舞的时候,常常佯装不小心地踩他脚。

如今只那支跳坏的狐步舞曲,在夜里响了一段又断了一段。

没人来踩他的脚,也没人说“重放一遍,我没学会”。

洗完澡,夜已很深。

外头的雨来得突然,像是整片天垮下来砸在屋檐上,噼噼啪啪,窗棂被打得发响。

雨水沿着檐口淌进窗沿,打在石阶上。

浴室的水气刚散,季少钧擦干头发,换上睡衣屋里只亮着床头那一盏琉璃小灯,光很弱,只映出他肩线一段。

他坐在床边,手指摩挲着毛巾边沿,听着雨砸在屋顶上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不停。

他没有回忆起任何一个场景因为她的声音、她的走路姿势、她跳舞时踩在他脚上的力道……都不需要“想”,那些从未真正离开。

躺下后,季少钧的身子贴进凉凉的被褥里,脊背还带着一层刚洗完澡后的余温。

外头雷炸开了,屋里那盏小灯映得窗纸一抖。

他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他抬起一只手,手背轻轻贴在自己唇上。很久没有吻她了。他轻吻自己的手背,是想象中她的嘴唇。

心并未宁静。

躁热从小腹弥散开,散布周身。

雨声更密了。

屋外的水声仿佛落在心头,每一滴都打得他无法睡稳。

季少钧翻了个身,枕头微微凹陷。他下意识往右侧伸了伸手,触到的是空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