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看了一圈,坐下才道:“你叫我来是看这些的?”
周柏梧倒了杯水,递过去:“我想着,既然你要嫁给我,我不能瞒你。这些是我的家底烂也好,空也好,总得让你知道。”
季绫接过杯子,没急着喝,眉眼间多了一丝认真:“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你的钱。你不是问我怎么说服你父亲的么?”他说,“我来告诉你。”
季绫眨了眨眼,看着他。
“我们和三菱会社谈成了合作。他们愿意投进来五百万,”他说得不快,却带着抑不住的喜色,“你父亲牵了线,还把河漢铁路的钢轨订单当作陪嫁。如今战乱频发,民生凋敝,拿不到枪支订单,只能做些民用。”
季绫一怔,随即眼神一亮,脱口而出:“太好了!民用用量小,又琐碎。就算是投了五百万,也未毕有需求。”
她是真的高兴,那一瞬间仿佛回到过去她什么都不必操心,只要等着春天来了、花开了,和周柏梧打打闹闹就能安然度过此生。
周柏梧也笑,“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可你不该出钱。我想让你嫁给我,不是因为你要来填我亏空。”
她没说话,低头抿了一口水,眼神微微闪动。
他看了看座钟,道,“再歇息一会儿,带你去见见我娘。”
“好。”
片刻后,周柏梧引着她穿过一条幽暗的小路、成堆的废弃铁轨与砖石,走进了一间狭窄却整洁的屋子。
虽是白天,屋里光线昏黄,一盏老式电灯挂在横梁下微微摇晃。桌案旁站着个穿着浅色上衣的女孩,身姿挺拔,是周青榆。
她对面坐着一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五官清秀,眼角却带着笑纹。那正是周青榆的母亲,周知言。
两人面前堆着几摞账本。
周知言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毛笔,在账本上飞快地勾勾画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神色轻松,似乎不是在清算一家濒临倒闭的冶铁厂账目,而是写什么家长里短。
听到门口动静,她猛地抬头,眸光一亮:“绫儿?”
季绫扬唇轻笑,“小姨。”
周知言几乎是一下子扔下毛笔,连椅子都顾不上推,快步迎上前,一把拉住季绫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是我们家那丫头欺负你了,还是受了这臭小子的委屈?不然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语速极快,笑得眉眼弯弯,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活像是把季绫当自己带大的。
季绫看着她,不禁笑出声来,轻轻道:“小姨,我也该来看看了。”
“你早就该来了!非要等着做了我们家媳妇,才上门?”周知言笑道。
周青榆慢慢收拾桌上的散乱,笑道,“妈,你少贫两句。”
周知言拍拍季绫的手,又压低声音对她道,“绫儿,阿榆这孩子越长越严肃,你看她,现在还有我半点样子吗?小时候别提多黏你了你还记得她十岁生日那年我带她回漢昌?你小叔带你来我们家,她一整天跟在你屁股后头,‘姐姐姐姐’叫得甜得很。你要回去了,她哭着不撒手呢。”
季绫听得大笑,“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她实在想象不出,如今这个板着脸天天教训自己的周青榆,曾经会一见面就哭着拉她的手不放。
“小姨。”她唇角浮出一丝温柔的弧度,“这厂子如今这模样,你倒是成天乐呵。”
“我为什么不乐?”周知言大大方方地一甩袖子,声音朗朗,“今天难,明天说不定就好了!阿榆天天皱着眉头问‘怎么办’,我就说还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过,厂子还得开。最坏也不过就是再穷一点嘛。”
她顿了顿,嗓音轻了些,“我这辈子最穷的时候吃过树皮,啃过观音土,不也活下来了?”
季绫站在她面前,忽然就觉得,答应嫁给周柏梧,似乎真的不是个错误。
她从小听惯了那些话
“步子大了,婆家要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