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摇头:“她急甚麽!这是送给你的。”

“我大把的年纪还枕这个?”姚太太表情微妙:“被刘妈她们撞见,要笑话死我了。”

“你别老古板,上趟子去马太太家搓麻将,用卫生间要穿过她的卧房,唉哟,围床用的是大红帐子,枕边搁着不求人.......”

“这都能被你瞧见?”姚太太抿嘴轻笑:“你也诡心计,扒着人家帐子偷看,就没被当场活捉麽?我要告诉她......”

“我一片好心开导你,你却当成驴肝肺。”赵太太自嘲道:“我是没男人回来,否则就自个留下用。”

“我知你是好意.......”姚太太指尖摩挲着鸳鸯密缝的针脚:“先生要嘲笑我老不羞了。”

赵太太喛一声:“姚先生甚麽世面没见过!还计较这个!”

姚太太脸色微愠,低头掩饰了过去。

灯光正打照在红枕面上,姚苏念看着那两只羽翼绚彩的交颈鸳鸯,他想起林晓云曾说过,夫妻都会用这样的枕面儿,每日里并头睡,头油、汗渍、口水无可避免,洗了再枕,枕了再洗,很快褪色了,旧了,男人在外留恋不归,女人开始独自枕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女人把自己睡成了枕上的鸳鸯,她还留恋着曾经那抹鲜丽,其实男人早就不在意了。

火车缓缓驶出上海,天边一抹红光很快被汹涌云浪吞没,一大块玻璃窗泛起漆黑,因有汽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出桂巧秀气的侧脸和起伏的身段。当然不止她一个,还有走动的姆妈,挤来挤去的乘客,都在她静止的影子里憧憧。她母亲终于在她身边坐定,手里拎着一袋五香豆、一盒粽子糖,嘀咕着抱怨:“火车上价钿是贵,早晓得不买了。”虽是这般说,到底还是买了。

车莫名又停驻,是个极小的站,有人上有人下,有妇人在站台叫卖大肉粽子,她问桂巧:“饿不饿?”桂巧摇头:“晌午吃撑了。”想了一想说:“表姐把你给的钱一顿都吃完了还不够!”她母亲没有理会,撑开窗朝那妇人招手,要一个大肉粽子,两人好一番讨价还价,都不肯退让,直到火车开始鸣笛,有站管来驱撵,妇人最终妥协下来。

她母亲剥着黏稠的粽叶,忽然问道:“可有哪位少爷看中你了?”

第40章

桂巧深知自己当下的处境。

家道中落、是出了败家子的缘故,凤桥镇祠堂内,林家祖上依然在遗像中正襟危坐,香熏烟燎中,还得接受镇民毕恭毕敬地跪拜。

谁都不相信,她们过的日节已入不敷出,值价钿的好物都当空了,便宜货掌柜不收,还笑嘻嘻地:“林先生林太太帮我开玩笑麽!”

厚起脸皮去问邻舍借钱,邻舍摆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1)勿要埋汰我。”各有小九九,借了还倒不还,讨是不讨,不如不借。

这种虚无的表面繁荣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箍紧他们的脖颈喘不过气来。

大姐桂珠高不成低不就,被耽误到二十五岁,才马马虎虎嫁了,姐夫小气死抠,挣的钱都自己牢牢攥在手心,不肯掏出分毫,生怕被伊拿来补贴娘家。

妹妹桂珊尚小,爹爹外面还养了个私生子,也是个讨债鬼。

她到了适嫁之年,也有人来说媒,说来说去,不过是从一个穷家跳到另一个贫户,一辈子为吃穿用度发愁,简直烦透了。

她要嫁个家底丰厚的丈夫,来摆脱目前的窘境。

她的姆妈恰好也是这样想,她把灰暗人生中最后的一线希望押在了桂巧身上,所以她将老着脸、受尽大女婿奚落讨来的一把钱都给了美娟,就想为二丫头拼个机会。

桂巧思考过才回答:“有个叫周朴生的一直找我说话,还邀我下个礼拜五和他们去国际饭店吃西菜。”

她姆妈又惊又喜:“周先生家世如何?”

桂巧道:“他家开玻璃厂,在苏州还有分厂!生意做的挺大。”又笑了笑:“他说我若下个礼拜失约,就来镇上找我。”

“这样看是对你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