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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久,有一天中午,我和别洛库罗夫在屋外散步,忽听得草地上传来沙沙声,一辆带弹簧座的四轮马车驶进院子,车上坐着那位年长的姑娘。她为遭受火灾的乡民募捐而来,随身带着认捐的单子。她不正眼看我们,极其严肃而详尽地对我们讲起西亚诺沃村烧了多少家房子,有多少男女和儿童无家可归,以及救灾委员会打算初步采取什么措施――她就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她让我们认捐签字,收起单子后即刻离去。
“您完全把我们忘了,彼得?彼得罗维奇,”她向别洛库罗夫伸出手,说,“您来吧,如果monsieur N[56](她说出我的姓)想看一看崇拜他天才的人是怎样生活的,那么请光临寒舍,妈妈和我将十分荣幸。”
我鞠躬致谢。
她走之后,彼得?彼得罗维奇就讲起她家的情况。据他说,这个姑娘是好人家出身,叫莉季娅?沃尔恰尼诺夫娜,她和母亲、妹妹居住的庄园,连同池塘对岸的村子,都叫舍尔科夫卡。她的父亲当年在莫斯科地位显赫,去世时已是三品文官。尽管家财万贯,沃尔恰尼诺夫的家人一直住在乡间,不论夏天冬天从不离开。莉季娅在舍尔科夫卡的地方自治会办的小学任教,每月领二十五卢布薪水。她就靠这笔收入维持自己的生计,她为能自食其力而感到自豪。
“这个家庭挺有意思,”别洛库罗夫说,“好吧,我们哪天去看看她们。她们会欢迎您的。”
一个节日的午后,我们想起了沃尔恰尼诺夫一家人,便动身到舍尔科夫卡去拜访她们。母亲和两个女儿都在家。母亲叶卡捷琳娜?帕夫洛夫娜当初想必挺有几分姿色,不过现在身体发胖,精神萎靡不振,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还害着哮喘病。她神色忧郁而恍惚,尽量跟我聊绘画方面的话题。事先她从女儿那里得知,我可能会去舍尔科夫卡,她仓促间想起了在莫斯科的画展上曾见过我的两幅风景画。现在她就问我,在这些画里我想表现什么。莉季娅,家里人都叫她丽达,大部分时间在跟别洛库罗夫交谈,很少跟我说话。她神态严肃,不苟言笑,问他为什么不到地方自治机关任职,为什么他至今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地方自治会的会议。
“这样不好,彼得?彼得罗维奇,”她责备说,“不好。该惭愧才是。”
“说得对,丽达说得对,”母亲附和道,“这样不好。”
“我们全县现在是拉巴金一手遮天,”丽达转向我,接着说,“他本人是县地方自治局执行委员会主席,他把县里的所有职位都让他的那些侄儿和女婿占着,自己为所欲为。应当起来斗争才是。青年人应当组成强有力的一派。可是您看到了,我们这儿的青年人是怎么样的。惭愧啊,彼得?彼得罗维奇!”
大家谈论地方自治局的时候,妹妹任妮亚一声不吭。她向来不参加严肃的谈话。家里人还不把她当作大人看待,由于她小,大家叫她蜜修斯[57],这是因为她小时候称呼她的家庭女教师为蜜斯的缘故。她一直好奇地望着我,当我翻看相册时,她不时为我解释:“这是叔叔……这是教父……”还用纤细的手指点着相片。这时她像孩子般把肩头贴着我,我便在近处看到她那柔弱的尚未发育的胸脯、消瘦的肩膀、发辫和紧束着腰带的苗条身躯。
我们玩槌球,打网球[58],在花园里散步,喝茶。晚餐时消磨了很长时间。在住惯了又大又空的圆柱大厅之后,来到这幢不大却很舒适的房子里一时还有点儿不适应。这里的四壁没有粗劣的石版画,这里对仆人以“您”相称,这里因为有了丽达和蜜修斯一切都显得年轻而纯洁,到处都呈现出上流社会的氛围。餐桌上,丽达又跟别洛库罗夫谈起县地方自治局、拉巴金和学校图书馆。这是一位充满活力、真诚、有坚定信念的姑娘,听她讲话很有意思,只是她话太多,声调很高――
这大概是她做老师养成的习惯。可是我的那位彼得?彼得罗维奇,从上大学起,就喜欢把普通的谈论引向争论,而且讲起话来枯燥无味、拖沓冗长,总想炫耀自己是个有头脑的进步人士。他做手势的时候,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