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氏哭泣道,都是娘不好,娘给了你这么一副残缺的身子,如果你是一个好好的男孩儿,你爹,你祖父祖母就不会不要你。
她得了癔症一般,反反复复地说,你本来可以锦衣玉食,可以安安稳稳长大,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可以娶妻生子不该是这样,不该在花船上蹉跎一生,桑氏肝肠寸断,甚至呕了血,血水黏腻,兰玉怎么擦都擦不净。
恍惚间,兰玉手上似又残留着他母亲呕出血的黏腻腥味儿。
过了几日,李明安就陪着兰玉去了一趟学校。
那是北平里顶好的学府,兰玉甫一踏入,浑身就绷紧了,脊背挺得直直的,掌心也出了汗。李明安蹭了蹭他的掌心,想让兰玉放松下来。这是兰玉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博学多识,温文尔雅的先生,青春朝气的学子,和兰玉最熟悉的花船,李家全然不同。
李明安为了陪兰玉,翻出了压在箱底的学生装,二人捡了一间教室就坐在了后面,一起听着先生在台上侃侃而谈,不时有学子发问,气氛极好。
李明安关注着兰玉,见他直挺挺地坐着,简直是整个屋子里最乖最专注的学生了。
二人离去时,李明安说起那个先生课上所讲的内容,问兰玉,听懂了吗?
兰玉诚实地摇摇头。
李明安笑出声。
兰玉目光游移了一瞬,说,也不是全没有听懂,听懂了一点儿。
过了一会儿,兰玉没头没脑地说,我喜欢这里。
李明安笑道,我已经给你办了入学手续,你这几日就可以去了。
兰玉看着李明安,认真地说,谢谢。
李明安正牵着兰玉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轻声说,兰玉,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
兰玉初入大学新鲜归新鲜,可他要学的太多了,国文,英文,中国历史诸如此类的,他都要一一补上。即便早有准备,当李明安抱着厚厚一沓讲义书本放在桌上时,兰玉还是呆住了。
李聿青看着那些东西就牙疼,说,赶紧搬走,又不是非得学的东西,一气儿搬过来吓唬谁呢。
李明安不理他,对兰玉笑盈盈地说,别怕,这些就是先放这儿,你闲来无事翻几页就好了。
他又道,兰玉,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李聿青低头看着兰玉,说,你别听他的,你还得养身子呢,看这些耗费心神的东西作甚。
李明安不紧不慢道,兰玉喜欢,看看总没坏事。
他咬重了喜欢二字,李明安想起什么,笑道,不过学这些东西确实费神,我记得当年二哥每每在听夫子授课时,都要去梦回周公,将夫子气得跳脚。
李聿青冷笑道,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就你记得清楚,怎么将自己背不出书把自己急哭的事情也说上一遍。
李明安叹口气,说,要不是二哥骗我说背不出来就要挨板子,我至于急哭吗?
二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兰玉全不在意,只直勾勾地盯着那沓书,分明是书,眼前却好像矗立了几座难以攀越的崇山峻岭,令人望而生畏。
李鸣争知道兰玉要去大学旁听,第二天就请了几个先生,童平还送了几本旧书来,兰玉翻了翻,书卷有些年头了,大抵是别人用过的,留了不少批注。
兰玉随便翻了一页,上头就着几句话落了四字无稽之谈,字迹清晰,笔锋凌厉很有几分风骨,语气却有几分骄狂的少年气。
不消多想,这是李鸣争少年时用过的书卷。
兰玉看着那几个字,心中升腾起几分微妙的感觉,好像无意窥见了李鸣争的少年时期。
让兰玉意外的是,李鸣争竟也学过英文。
那日,兰玉正在温习先生留下的功课,他底子差,尤其是英文,学起来尤为吃力,如同婴儿学步一般。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他穿着轻薄的长衫,靠在亭子边磕磕绊绊地读着上头的文章,一篇极基础的文章,兰玉几乎读出了几分苦大仇深的意味。
李鸣争来时,先看见的是兰玉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