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延长那一天的到来,只期望在此之前,佛子与诸位弟子能成长起来,撑起梵天寺门楣。
如今佛子颖悟通达,更胜从前数倍,似是一夕顿悟,见性成佛。
“不愧是师祖推衍天机数十年寻来的佛子,尔之慧根,为师亦自叹弗如。”
佛子身子颤了颤,谦卑垂下头颅。
梵天寺众人,都意识到佛子细微的变化。
他愈加沉默,轻易不与同门交谈,似是严格遵守无形的戒律。
这种缄默与常人难以企及的慧心,进一步拉远了佛子与众弟子的距离,他们开始变得生疏,仿佛隔着一道沟壑,佛子所居高处,非常人能轻易践步。
唯有空闻大师未因这改变而拉开与爱徒的距离。
相反,他见到谢琦的长进,反而愈发心疼徒弟秉烛达旦的刻苦。
一次课后,空闻忍不住摸了摸徒儿毛茸茸的脑袋。
“乖孩子,你吃苦了。”
年轻的佛子抬起头,困惑不解地看向空闻。
他眼神澄净,明明还是那个佛子,却像是无形间长开了,眼睛眨巴着,水润透亮地瞧着空闻,跟小狐狸似的。
空闻眼眶微红:“好孩子,真聪明,真不错。”
佛子眼睛睁大,像得了夸奖的小孩,尽管面上克制着,眼中的喜悦、触动却一览无余。
一老一小对视片刻,空闻率先转过了头。
他忽然觉得内疚。
谢琦年幼入空门,远离生身父母,自小
修习佛法,从未感受过人间的亲伦温暖。
梵天寺诸人对他寄予厚望,如眼珠子般护着他,却让他年纪轻轻就背负了许多人的期望与雄心。
空闻专心佛法,又兼寺中俗务缠身,也从未关心过这么多年,孩子累不累,会不会难过孤独。
谢琦向来是内敛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端正沉稳,符合世人对佛子的所有设想。
而如今,他罕见在空闻跟前,显露些稚儿心性。
空闻老了,知道自己很可能即将圆寂,从前克制的感情,便难以再安于藩篱。
一日,空闻将佛子唤到自己的精舍内。
关了门,还探头探脑地看有无弟子看到。
这与他素日形象实在不合,佛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反应过来又赶紧板起脸。
空闻也笑了,深刻的皱纹挤在一起,面上一派慈爱。
他招手叫佛子上前,将一个物事放在他手心。
佛子一看,是一块油纸裹的麦芽糖,泛着甜腻的香气。
空闻笑眯眯道:“快吃,师父偷偷给你藏的,别让监寺发现了。”
佛子怔怔望着麦芽糖:“为何给我这个。”
空闻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近来累得很吧?吃块糖,开心一点。”
佛子抬起头,眼中盈着亮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
“那些时日,与大师相处,被众人交口称赞的,莫非不是佛子?”
空闻大师目光摇动:“是度玄都。”
盗玉窃钩,恶紫夺朱。
度玄都占了佛子位置。
是谢琦不敌?还是故意纵容?
沈牵问:“大师是何时发觉的?”
空闻大师抬头看向耸立的高楼,檐角飞翘,惊风铃发出“叮铃”轻响。
梵天寺有高楼,名为危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在贫僧破境失败,命悬一线之时。”
*
天道有缺,人间千年无人步入化神。
空闻大师的失败在意料之中。
为免惊扰寺中诸人,他只告诉两位师弟,孤身在危楼顶端破境。
也就是那时,他第一次听到了度玄都真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