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宝玉正靠桌上看宝钗临写灵飞经字帖,想起昨夜梦中之事,惟恐宝钗盘问,只是默默不语。听得秋纹在院子里说道:“兰哥儿来了。”宝钗把帖收起,放在一边。贾兰进来请了安,宝玉命他坐了。贾兰就在炕旁杌子上坐下,宝玉问道:“你近来的文字,太爷可说你有些长进没有?”兰哥儿答道:“太爷说道,倒还有些思路,叫侄儿上紧用功呢。”宝玉道:“你该听太爷的话,努力用起功来,等到明年秋天,咱们同去下场。”贾兰欠身回答道:“可不用等明年秋天,侄儿正为这件事来回二叔叔。刚才听见琏二叔说,早上在内阁里见过上谕,因当今得了太子,不等明年元旦颁发恩旨,已敕礼部议奏,行文各直省,定于本年八月恩科,也是想不到的一件事。侄儿想二叔身子已强健了,何不带着侄儿去走走。”宝玉道:“没有的是谎话?”贾兰道:“不是谎话。”宝玉点点头,恍然如有所得,接口连说两句“我要去呢”。贾兰见宝玉高兴,便越发欢喜,要跟着宝玉下场,又说了几句闲话,告辞出去。
宝玉笑道:“我还急巴巴盼到明年,嫌这日子长远,梦想不到蹦出这件巧宗儿来。正是:喜熬人,一封丹凤诏,速速成全我怡红院公子的心事了。”宝钗道:“头里老爷逼着你念了几个月书,后来因你病了,就没去上学。俗语道的‘生蚕做硬茧’,摆着荒疏了常久,饶是你学富五车,只怕三日不弹,手生荆棘。也该静静的用点功夫才好。”宝玉听说,便向书架子上乱翻。袭人上前问道:“二爷要寻什么东西就言语一声儿,等我们给你找。”宝玉道:“我的读本呢?”袭人听不明白,怔了一怔。宝钗道:“找他上学的书本儿。”袭人道:“真正我的好爷,你从园子里搬到老太太屋子里,越发顾不得了。地方换了两三处,怎么不问一声儿,尽仔在架子上乱找!”宝玉听了袭人的话,一时想过来了,也没言语。袭人便问:“二爷为什么一时又想念起书来。”宝钗道:“刚才兰哥儿来说起开科的话,要跟着他叔叔同去下场,他听了忽然高兴,急巴巴的临阵磨枪呢。”宝玉道:“可见你们这些人的话,尽由着自己说的。才说三日不弹手生荆棘,我就谨遵台命,要找书本子温习温习,又道临阵磨枪。”宝钗想着这话,果然一时里说到两岔去了,搭讪着叫秋纹、碧痕到怡红院去收拾书籍过来。袭人道:“这些东西,怕他们去经手不来。”说着,便自己同了碧痕往怡红院去。
不多时,两个人把书籍搬了过来。宝玉亲自检点一番,把几种无关举业的书撩开,命袭人搁在架子上了。随手命了一本精选制艺,是代儒选的近科魁墨,吟哦咀味起来,竟似从前贾政在学政任上有回来的信,一时怕查功课,埋头苦读的光景。
宝钗陪坐一旁,想宝玉向以禄蠹讥人,如今大病才好,并无父命师箴来相督责,因听贾兰一语,忽然功名念切,殊出人意外。
细细揣度起来,想从前因与黛玉一片缠绵之意胶滞于中,有所急即有所缓,浓乎此即淡乎彼;一朝割绝私情,便心归于正。
凤姐瞒天过海之计,下的针砭,实于宝玉大有裨益。又因宝玉,推到黛玉身上,想其情未必不甚于宝玉,为黛玉设身处地想来,又将何法融化这一团块磊?便觉心上有许多过不去处。正在出神,见宝玉摇头摆膝,壹志凝神在那里用功。又想此番开科,宝玉果然功名有分,将来玉署瀛洲,也是意中之事,岂不博得堂上欢心,自己夫荣妻贵。想到此处,又喜孜孜得意起来,把替黛玉设想的念头渐渐忘了。话不细表。
且说宝玉苦志用功,非温习经书,即揣摩时艺,把先前焙茗所买这些《飞燕外传》、《武则天》、《杨贵妃外传》都焚化了。一切玩耍之事,净尽丢开,只知黄卷青灯,不问粉香脂艳,竟大改旧时脾气了。宝钗甚为纳罕,便告诉了贾母、王夫人,都道:“如今没有他老子来逼他,自己肯这样发愤起来。”
暗暗叹美宝钗为人能识大体,果然金玉烟缘相夫得力。而宝钗因宝玉病后,身子不免虚弱,保养为要,深喜宝玉淡于床笫私情,倒也相安。宝玉先前见了“文章”两个字便要头疼,如今专心于此,不但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