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没有来由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也许只是一个开端,有一些她还无法理解,也还看不见的东西,在悄然发生着质变。

大概出于某种本能的嗅觉,又或者仅仅只是她失去了在家里的“靠山”,让她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感到了失去掌控感。

尤其是当唐碧昀的状态随着葬礼的结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差,时不时就在家里发脾气砸东西时,裴挽意竟然觉得,那两个被送去寄宿学校的姐姐其实才是幸运的。

不必像她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日复一日地在呼吸间上演。

再后来的事情,裴挽意就也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那段时间,家里的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活得小心翼翼,而平日里经常来做客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也不再来了。

刚出生的弟弟每天都哭得没个消停,吵得所有人都快神经衰弱,以至于在家里照看了唐碧昀二十来年的老妈妈也遭受不住,提出了辞职回老家休息。

就这样,家里的熟面孔一个个地消失了。

再后来,裴中书也变得越来越忙,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晚上连家都很少回。

唐碧昀的脸色一天天变得更差,时不时就抱着刚出生的裴铭扬站在二楼的窗边眺望。

裴挽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一片外婆精心栽培的郁金香早已荒废成了杂草丛生的草地。

那是外婆心心念念的家乡的花,也是裴挽意身上流着的那一点血液的来源之地,盛开无数的国花。

终于在又一个春天开学之后,裴中书说服唐碧昀签了字,卖掉了这一栋她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的老洋房。

那之后的无数繁杂的手续,以最快的速度办了下来。

裴挽意和两个姐姐直接转学到了波士顿,乍一看和在国内没什么区别,依然是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

但实际上一切都变了。

在波士顿她们没有了无忧无虑,什么也不需要操心的生活,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唐碧昀,也不得不一边带孩子,一边学着在家里做饭,看洗衣机和吸尘器的说明书,又在真的上手操作后,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而移民之后,裴中书更是很少再回家。

他的生意蒸蒸日上,抓住时代的春风和机遇,成功将版图扩充到了国际物流运输上,时不时就得飞去别的国家谈大生意,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

至于家里的老婆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似乎也并不关心。

反正又不是没钱吃饭,总归饿不死。

所以当终于有人发现唐碧昀的状态不对劲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无法出门的地步。

两个姐姐依然选择了寄宿学校,只在放假的时候回来,却也在短短的几天里都受不了愈发神经质的唐碧昀,宁愿躲在同学家里不回来。

而一天天长大的裴铭扬好像也学不会消停,破坏力远超唐碧昀搞砸一切的能力,每当裴挽意放了学坐着学校的巴士回到家,一开门就能看到一个满是狼藉的家,以及坐在地板上又哭又闹的弟弟,和被折磨得日渐消瘦快要崩溃的母亲。

那一秒,裴挽意只想要关上这扇门,假装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于是后来,她便真的这么做了。

不想承认这个地方是自己的家,不想承认这些面目全非的人是自己的家人,干脆就随便游荡在别的地方,哪里都行,再差也不会比这里更糟糕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裴挽意在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没有再坐上那班回家的巴士。

她转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完全未知的,无法预测会有什么等在前方的,却让她能够短暂地喘过气的地方。

街上人来人往,全都说着还不属于她的语言,各种颜色的皮肤和头发,五官的轮廓深邃得像外婆一样,却又全都不是她。

裴挽意走啊走,背着书包埋着头,一路走了好远好远,也没有人叫住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