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光景,大是骇异。因继母在前,不敢开口。艾氏听了,沉吟不语。举目看妙惠面色已如死灰,暗想此女若强以失身,必致丧命。彼则全名全节,反累吾子受不义之名。或有奸徒,假借公道,构衅生端,杀图攫利,在我家虽无大害,亦有小损。不如如此如此,两相保全。乃道:“你志气虽则可敬,然既来我家,便是谢门人了,如何像得你意。”又对谢启道:“新妇是我表侄女,其意尚是执迷。且暂留伴我,从容劝转,那时送他归房。”谢启只得唯唯而退。正是:
满腔拨雨撩云意,反作停歌罢舞人。
谢启已去,艾氏对妙惠道:“总之我无嫡亲骨血,你无内外恩亲,姑媳是虚,母子亦假。目今将收拾西行,且暂时伴我,可保全你不破坏名节。”妙惠连忙下拜道:“若得婆婆如此施仁,妙惠生则奉侍百年,永执巾栉,死则结草酬恩。”艾氏又问道:“你既然读书识字,可晓得写算么?”妙惠道:“写算从幼所习,极是谙练。”艾氏道:“如此甚好。我子出入财货帐目,俱我掌管。故此往来,此必同行。你既能书算,可代我管理。”妙惠应诺。自此朝夕不离左右,情同母子。
又过数日,谢启起身归家,领着诸婢妾自在一船;艾氏与妙惠,又是一船。前后解缆开船,离了扬州,出瓜洲入江。艾氏要到金山游玩,维舟山下。与妙惠一齐上去,游遍了金鳌峰、蟒蛇洞、妙空岩、日照岩、裴公洞、晒经台、留去亭,转看郭璞墓、善财石、盘陀石、石排山。处处游之不迭,观之不尽。妙惠有事关心,勉强应承而已。转过方丈,见僧家笔墨在案,遂向壁上题诗一首。诗云:
一自当年折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
盖棺不作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
鼓泽晓烟归宿梦,潇湘夜雨断愁肠。
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题罢,后写扬州举人卢梦仙李妙惠题。书罢,艾氏看了,点头嗟叹。游玩一番,仍复下船,扬帆径往临川而去。
可怜节操冰霜妇,却做离乡背井人。
却说卢梦仙在西山读书,倏忽便是三年。又当会试之年,收拾行李书箱,来到京师。礼闱一战,春榜高登,中了成化丁未科进士。报录的打到卢家,把卢南村夫妇蓦地一惊,方知儿子尚在。连忙将灵位焚烧,又懊悔媳妇一段情由,然已悔之无及。别人家报进士,热闹不可胜言。惟卢家冷落如故。不过几时,梦仙家报也到,方晓得他在向西山读书。梦仙观政三月,除授行人之职。方才受职,宪宗皇帝驾崩,弘治爷登位,政令一新。凡新进之士,不许规避,旷废职业。梦仙因昔年为乡党讥诮,急欲衣锦荣归,以舒此气,为此不想迎接家眷入京。那知功令森严,不敢请假。欲寻便差回家,候了几月,恰好开馆纂修宪庙实录,分遣廷臣,往各省采访事迹。梦仙讨了江西差,回到家中,拜过父母,却不见了奶奶。询问何在,卢南村夫妇隐讳不得,从实说出许多缘故,再三招认不是。梦仙外貌佯言妻子如衣服,穿一层又一层,何足介意。心中却想:“父母多大年纪,如何作事恁般苟且!这桩事件,贻笑乡里。”又想:“妙惠妻子。他平素自负读书知礼,何一旦乃至于此?可见人常时夸说忠孝节烈,总属浮谈,直至临事,方见真假。”
因父母说当年曾央方姨娘劝妙惠改嫁,即便亲自往见,细问彼时情景。方姨娘将卢南村逼嫁,妙惠自缢,及央去劝谕,方始肯从的事说与。乃道:“舍甥女心如铁石,断不受污。但去后不知死生若何耳。”又埋怨道:“贤甥婿虽为功名,也该寄书安慰父母妻子。如何鳞鸿杳绝,致使误听凶信,变生意外,害了我甥女。”梦仙听了誓死不肯失节这一段。不觉眼中流下泪来,懊悔自己不通书的不是,然心中也还半信半疑。又问丈人李月坡踪迹。方姨娘道:“边年久馆凤一陽一,从未归家。向日甥女去时,与令尊俱有书寄去,也无回信。近闻在彼,甚是安乐。”梦仙即向方姨娘讨纸笔,写书一封,央他有便寄去,遂作辞回家,心中十分郁郁不乐。
只见雷鸣夏秀才投帖相见,分宾坐下。鸣夏先行拜贺,后叙寒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