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上,季芳的腿也烂了,瑞郎的头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齐押出去讨保。
众人见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块,欢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后,也便从轻发落,不曾问那阉割良民的罪。
季芳打了回来,气成一病,恹恹不起。瑞郎焚香告天,割股相救,也只是医他不转。还怕季芳为他受辱亡身,临终要埋怨,谁想易箦之际,反捏住瑞郎的手道:“我累你失身绝后,死有余辜。你千万不要怨怅。还有两件事叮嘱你,你须要牢记在心。”瑞郎道:“那两桩事?”季芳道:“众人一来为爱你,二来为妒我,所以构此大难。我死之后,他们个个要起不良之心,你须要远避他方,藏身敛迹,替我守节终身,这是第一桩事。我读了半世的书,不能发达,止生一子,又不曾教得成人,烦你替我用心训诲,若得成名,我在九泉也瞑目,这是第二桩事。”说完,眼泪也没有,干哭了一场,竟奄然长逝了。瑞郎哭得眼中流血,心内成灰,欲待以身殉葬,又念四岁孤儿无人抚养,只得收了眼泪,备办棺衾。
自从死别之日,就发誓吃了长斋,带着个四岁孩子,还是认做儿子的好,认做兄弟的好?况且作孽的男子处处都有,这里尚南风,焉知别处不尚南风?万一到了一个去处,又招灾惹祸起来,怎么了得?毕竟要妆做女子,才不出头露面,可以完节终身。只是做了女子,又有两桩不便,一来路上不便行走,二来到了地方,难做生意。
踌躇几日,忽然想起有个母舅,叫做王肖江,没儿没女,止得一身,不如教他引领,一来路上有伴,二来到了地头,好寻生计。算计定了,就请王肖江来商量。
肖江听见,喜之不胜道:“漳州原是我祖籍,不如搬到漳州去。你只说丈夫死了,不愿改嫁,这个儿子,是前母生的,一同随了舅公过活。这等讲来,任他南风北风,都吹你不动了。”瑞郎道:“ 这个算计真是万全。”就依当初把“ 郎”字改做“娘”字,便于称呼。起先季芳病重之时,将余剩的产业卖了二百余金,此时除丧事费用之外,还剩一半,就连夜搬到漳州,赁房住下。
肖江开了一个鞋铺,瑞娘在里面做,肖江在外面卖,生意甚行,尽可度日。
孤儿渐渐长成,就拣了明师,送他上学,取名叫做许承先。承先的资质不叫做颖异,也不叫做愚蒙,是个可士可农之器。只有一件像种,那媚眼态度,宛然是个许季芳,头发也黑得可爱,肌肤也白得可爱。
到了十二三岁,渐渐的惹事起来。同窗学生,大似他的,个个买果子送与他吃。他又做陆绩怀桔的故事,带回来孝顺母亲。
瑞娘思量道:“这又不是好事了。我当初只为这几分颜色,害得别个家破人亡,弄得自己东逃西窜,自己经过这番孽障,怎好不惩戒后人?”就分付承先道:“那送果子你吃的人,都是要骗你的,你不可认做好意。以后但有人讨你便宜,你就要禀先生,切不可被他捉弄。”承先道:“晓得。”不多几日,果然有个学长挖他窟豚,他禀了先生,先生将学长责了几板。回来告诉瑞娘,瑞娘甚是欢喜。
不想过了几时,先生又瞒了众学生,买许多果子放在案头,每等承先背书之际,张得众人不见,暗暗的塞到承先袖里来。承先只说先生决无歹意,也带回来孝顺母亲。瑞娘大骇道:“连先生都不轨起来,这还了得?”就托故辞了 ,另拣个须鬓皓然的先生送他去读。
又过几时,承先十四岁,恰好是瑞娘当初受聘之年,不想也有花星照命。一日新知县拜客,从门首经过,仪从执事,摆得十分齐整。承先在店堂里看。
那知县是个青年进士,坐在轿上一眼觑着承先,抬过四五家门面,还掉过头来细看。王肖江对承先道:“贵人抬眼看,便是福星临,你明日必有好处。”不上一刻,知县拜客转来,又从门首经过,对手下人道:“把那个穿白的孩子拿来。”只见两三个巡风皂隶,如狼似虎赶进店来,把承先一索锁住,承先惊得号啕痛哭。
瑞娘走出来,问甚么原故,那皂隶不由分说,把承先乱拖乱扯,带到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