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卖油郎独占花魁(8 / 17)

中大大小小,没一个不认得是秦卖油。时光迅速,不觉一年有余。日大日小,只拣足色细丝,或积三分,或积二分,再少也积下一分。凑得几钱,又打换大块头。日积月累,有了一大包银子,零星凑集,连自己也不知多少。

其日是单日,又值大雨,秦重不出去做买卖,看了这一大包银子,心中也自喜欢。“趁今日空闲,且把去上一上天平,见个数目。”打个油伞,走到对门倾银铺里,借天平兑银。那银匠好不轻薄,想着卖油的多少银子,要架天平,只把个五两头戥子与他,还怕用不着头纽哩!秦重把银包解开,都是散碎银两。大凡成锭的见少,散碎的就见多。银匠是小辈,眼孔极浅,见了许多银子,别有一番面目,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许多砝码。秦重尽包而兑,一厘不多,一厘不少,刚刚一十六两之数,上秤便是一斤。

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两本钱,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费,还是有余。”又想道:“这样散碎银子,怎好出手?拿出来也被人看低了。见成倾银店里方便,何不倾成锭儿,还觉冠冕。当下兑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拈一小块,还了倾钱。又将几钱银子,置下镶鞋净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熏了又熏。拣个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来:

虽非富贵豪华客,也是风流好后生。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取银两藏于袖中,把房门锁了,一径望王九妈家而来。那一时好不高兴!及至到了门首,愧心复萌,想道:“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卖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开口?”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王九妈走将出来。

见了秦重,便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恁般济楚?往那里去贵干?”

事到其间,秦重只得老着脸,上前作揖。妈妈也不免还礼。秦重道:“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妈。”那鸨儿是老积年,见貌辨色,见秦重恁般装束,又说拜望,一定是看上了我家那个丫头,要嫖一夜,或是会一个房。虽然不是个大施主菩萨,搭在篮里便是菜,捉在篮里便是蟹,赚他钱把银子,买葱菜也是好的。便满脸堆下笑来,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处。”秦重道:“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只是不好启齿。”王九妈道:“但说何妨,且请到里面客房中细讲。”

秦重为卖油虽曾到王家准百次,这客座里交椅还不曾与他屁股做个相识,今日是个会面之始。王九妈到了客座,不免分宾而坐,对着内里唤茶。

少顷,丫鬟托出茶来,看时,却是秦卖油,正不知什么缘故,妈妈恁般相待,格格低了头只管笑。王九妈看见,喝道:“有甚好笑!对客全没些规矩!”丫鬟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

王九妈方才开言问道:“秦小官有甚话要对老身说?”秦重道:“没有别话,要在妈妈宅上请位姐姐吃酒儿。”九妈道:

“难道吃寡酒?一定要嫖了。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动这风流之兴?”秦重道:“小可的积诚,也非止一日。”九妈道:“我家这几个姐姐都是你认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秦重道:

“别个都不要,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相处一宵。”

九妈只道取笑他,就变了脸,道:“你出言无度,莫非奚落老娘么?”秦重道:“小可是个老实人,岂有虚情。”九妈道:

“粪桶也有两个耳朵。你岂不晓得我家美儿的身份?倒了你卖油的灶,还不够半夜歇钱哩!不如将就拣一个适兴罢。”秦重把颈一缩,舌头一伸,道:“恁的好卖弄!不敢动问,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钱要几千两?”

九妈见他说耍话,却又回嗔作喜,带笑而言道:“那要许多!只要得十两敲丝。其他东道杂费,不在其内。”秦重道:

“原来如此。不为大事。”袖中摸出这秃秃里一大锭细丝放光银子,递与鸨儿,又道:“这一小锭,重有二两,相烦备个小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