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恒乐得其一言,以为曲直,久之举益豪,名益重。时承平久,萑苻蜂起,南北挟巨资通有无者,多有戒心。闻翁名,咸挟重币来聘翁,偕护行箧,翁因之得以马足遍天下,业此垂六十年,未曾失一事,亦未尝伤一人。卒业之日,诸大贾榜其门曰:“名镇江湖”。此诚不足为翁荣,然亦可想见气概之轶伦矣。翁身中周尺九尺,广颡丰下,目光炯炯射人,颏下须如银,长可过脐,卧则理而束之,尝谓:“不惜日掷千金,此须不得损吾毫末也。”晚无他嗜好,惟纵酒自适,酣则击刺跳躅以为乐。翁康强而富寿,时有伯道之戚,居辄快快日:“使邓某终无子,非天道也。”予以《洪范》五福,子与官不与焉解之,而翁终不怿。
岁庚戌,为翁九十初度,予自京邸载酒来,为翁寿。入翁门,适作汤饼会。问之,则翁造室已先一月,协熊占而又孪生也。噫嘻!学海闻男子八八而不生,女子七七而不长,此理数之常也。九十生子,曾未前闻,乃翁之所以格天,与天所以报翁,一若有非理数所能限者,翁亦人杰也哉!然则翁之享期颐,宜孙子,余庆方长,此后之可传者,正未有艾。学海幸旦暮勿死,终将濡笔以待焉。
安老爷念完了,自己十分得意,料着邓九公听了,不知乐到怎的个神情。那知他听完了,点了点头,只不言语,却不住的抓着大长的那把胡子,在那里发愣,象是想着一件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老爷看了,大是不解,不禁问道:“九兄,你听我这篇拙作,可还配得来你这个人?”只见他正色道:“什么话?老弟,你这个样儿的大笔,可还有什么说的。就只我这么听着,里头还知一点过节儿,你还得给我添上。"老爷忙问:“还添什么?”他道:“你这里头,没提上我们姑奶奶。我往往看见人家那碑上,把一家子都写在后头。再你还得把你方才给两小于起的那两名字,也给写上。”老爷道:“啊!不是这等办法,文章各有个体裁,碑文是碑文,生传是生传,这怎好混在一处?如果要照那等体裁,岂但老兄的子女,连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于何年月日,将来殁于何年月日,葬于某处,都要人在后面,这是你一百二十岁以后的事,此时如何忙得?”邓九公道:“我不管那些,我好容易见着老弟你了,你只当面儿给弄齐全了,我就放心了。”老爷被他弄得没法,只得另要了张纸,给他写道:“公生于明崇祯癸酉某年月日,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终,合葬某处。元配某氏,先翁若干年卒。女一,亦巾帼而丈夫者也,适山东褚生。子二,世骏,世驯。”他看了这才欢喜。又笑嘻嘻的递给安老爷说:“好兄弟,你索性把后头那几句四六句儿也给弄出来。”安老爷道:“老哥哥你这可是搅了,那叫作墓志铭,岂有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在这里我给你铭起墓来的理?”邓九公道:“喂!老弟拿着你这么个人,怎么也这么不通,一个人活到九十岁了,要还有这些忌讳,那就叫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老爷在书堆里苦磨了半世,不想此时落得被这老头儿道得个不通,想了想他这句话,竟自有理,便思索了一刻,又在后面写了一行,写道是:
“铭日,不读书而能贤,不立言而足传,一德无惭,五福兼全,宜其克昌厥后也,而区区者若不予畀焉。乃亦终协熊占,其生也孪,且在九十之年。呜呼,此其所以为天,后之来者视此阡!”
老爷念过了一遍,又细细的讲给他听了,只道了句:“得了,得了。”跳起来,趴下给安老爷磕了个头,老爷忙得还礼不迭。又听他说道:“老弟呀!还是我那句话,我这条身子是父母给的,我这个名是你留的。我有了这件东西,说到得了天塌地陷,也是瞎话。横竖咱们大清国万年,我邓振彪也万万年了。”说着,又亲自给安老爷斟了一杯酒,他自己大杯相陪。安老爷此时,事是完了,礼是送了,和他放量喝了一回。吃过饭,便过厢房去安歇。此时那个麻花儿,是和邓九公的那班小小子混熟了。褚一官自己搬过来陪着安老爷,又叫了随缘儿进来伺候。
又过了两三日,邓九公的寿辰,早有褚一官同他那班徒弟门客,大家张罗着,在府城里叫了两班小戏。这日厅上也接了些寿画寿联,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