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3)

第一路走梅关道,荔枝味变时已冲至江夏,距离鄂州一江之隔。第二路走西京道,最远赶到巴陵郡,速度略慢,这是因为衡州、谭州附近水道纵横。不过它却是四路中距离京城最近的;

第三路北上漕路,是唯一渡过长江的一路,跑了足足一千七百里,流汁前奇迹般地抵达同安郡。但代价是,马匹全数跑死,人员也疲惫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前进。

第四路走水路,之前说过了,深受险滩与溯流之苦,只到浔阳口。

李善德仔细研读了墨点颜色与距离的变化关系,得出一个结论:在前两日的变色期,双层瓮能有效抑制荔枝变化,但一旦进入香变期之后,腐化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四路人马携带的荔枝,都在第四天晚或第五天一早味变,可见这是荔枝保鲜的极限。

而这段时间,最出色的队伍也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差距之大,令人绝望。

“看来有必要再跑一次!”

李善德敲击着案几,喃喃说道。他注意到老胡商脸色变了一下,急忙解释说,第二次不必四路齐出了,只消专注于梅关道与西京道的路线优化即可,费用没那么大。苏谅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两者一个胜在路平,一个胜在路近。如何抉择,其实还取决于渡江之后去京城的路线。这其中变化,亦是复杂。

两人嘀嘀咕咕,全然忘了门口一双好奇的眼睛,也在紧盯着那张格眼图。五日之后,三月三十日,两路重建起来的转运队,再次从化疾驰而出。这一次,李善德针对路线和转运方式都做了调整,两队携带着半熟的青荔枝,看它在路上能否自然成熟,为变质延后一点点时间。

阿僮望着他们远离的背影,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么多荔枝全都糟蹋了,你莫不是个傻子?”

“总要看到黄河才死心……不对,看到黄河说明已经跑过长安了。” 李善德现在满脑子只有路线规划。

阿僮不明白这句的意思,但听语气能感觉到,城人情绪很是低落。她一拍他后脑勺:“走,去我庄上喝荔枝酒去!今天开坛,远近大家都去。”

“我就不去了,我想再研究下驿路图。”

“有什么好研究的!射出片箭放下弓,不差这一晚。”

“可是……”

“你再啰嗦,信不信在从化一枚荔枝都买不到?”

阿僮不由分说,把花狸往李善德怀里一塞。花狸威严地瞥了这个老男人一眼,李善德面对主君,只得乖乖听命。

两人一狸朝着田庄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林邑奴。到了庄里时,一个不大的酒窑前已聚了好些峒人,人人手里带着个粗瓷碗或木碗,脸有兴奋。酒窖的上方,摆着一尊鎏金佛像。

据阿僮说,每年三月底四月初,荔枝即将成熟,这是熟峒即种荔枝的峒人在一年里最关键的日子。大家会齐聚石门山下,痛饮荔枝酒,向天神祈祷无有蝙蝠鸟虫来捣乱。

这种荔枝酒,选的料果都是三月的早熟品种,不堪吃,但酿酒最合适。先去皮掏核,淘洗干净,让孩子把果肉踩成浆状,与蔗糖、红曲一并放入坛中,深藏窖内发酵。到了日子,便当场打开,人手一碗。

李善德一出现在酒窖前,立刻在人群里引起嘻笑。一个声音忽道:“倘若想让它不变味,可有什么法子?”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道:“你别摘下来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是当日李善德请教阿僮的原话。峒人的笑点十分古怪,觉得这段对答好玩,只要聚集人数多于三人,就会有两个人把对答再演一遍,无不捧腹。几日之内,传遍了整个从化,成为最流行的城人笑话。

阿僮喝骂道:“你们这些遭虫啃,这是我的好朋友,莫要乱闹!” 李善德倒不以意,撸着花狸说无伤大雅,无伤大雅。长安同僚日常开的玩笑,可比这个恶毒十倍。假如朝廷开一个忍气吞声科,他能轻松拿到状头。

阿僮让李善德旁边看着,然后招呼那群家伙开始祭拜。峒人的仪式非常简单,酒窖前头早早点起了一团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