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前面那些话后,似乎是被人迎面一脚踢在面门上的情绪就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她烦躁且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坐进椅子里道:“官当的越久,就越能发现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其实甚少甚少,”
她揪了揪自己身上的武职制式束袖官袍,嘴角扯起一抹有些苦涩的淡淡笑容: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去他奶奶的腿儿。歆阳城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些昏暗漆黑滋生邪祟污秽的速度远不是我缉安司这千百号人手能收拾得过来,及根儿上在人心,人心呐容二。”
温离楼年纪轻轻能坐到司正之位,情绪处理起来的速度自然得配得上她这个地位,她的语气很快恢复淡然:
“死的少年只有十几岁,是你的异父弟弟,跟我屁关系没有,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若你母亲来司台闹赔偿,只要我愿意开口,歆阳城里上赶着来给送钱来的人多的是,而我也不能真的得罪你们家。
毕竟你们家容大爷如今是内阁的人了,朝廷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咱歆阳还得指着这位爷降恩泽呢,惹不得。”
温离楼真的是哪种胆小怕事有勇无谋的人么?答案显然是——不,她不是,但这么多年官场里摸爬滚打,她琢磨人心的本事诚然愈发厉害。
她看出了容苏明心中萌生的退缩之意,在看见陈卯尸体以及容苏明蹲在墙边沉默不语的时候,她就看出了容苏明的摇摆与犹豫。
这种犹豫要不得。因为会害了很多人,包括温离楼。
她得激一激咱们这位手握歆阳三大商号之一的容大东家。
容苏明听了温离楼嗯话后的确微愣须臾,俄而她用力掐了把眉心,哑声低喃道:“等过完年,等出了正月罢,我会尽快解决的。”
要是大正月里闹出人命,谁都没法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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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卯自缢的事情,除了几个必要的知情人,温离楼把消息压了下去。
容苏明刚从缉安司出来时天色就已经彻底黑了,除夕夜,爆竹声不绝于耳,路上尽是互道新岁安泰的祝福话,就连平时威武严肃的巡街武侯,遇见路人祝新岁也会叉起手回道声安康。
她是独自驾马车来的,跳上车儿板子后刚准备催马,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武侯从缉安司追出来,把容苏明来时提的食盒放在车儿板子上,道:“大东家落下东西了,我们头儿叫给您送出来。”
已经解开栓绳的马儿倒换着蹄子左右扭头看,似乎是在疑惑主人为何还不发出前进的指令。容苏明扯扯长长的马缰绳,勉强朝年轻的武侯扬了下嘴角:“多谢小哥跑这一趟,不成敬意,你也拿去换两口热酒吃,除夕夜还要值差不容易,新岁安泰。”
——二两碎银被容家主探身递过来。
武侯“呦!”了一声,笑呵呵接下碎银,叉手回了声:“容东家新岁康泰。”
歆阳公府治理有方,长街两旁的灯杆上皆都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地面积雪也都被清扫得干净,马车徐徐跑着,冷风裹了刀子般半打在脸上,从厚厚的披风和棉衣透进身体,甚至凉到骨子里,容苏明觉自己的身子被隔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驾着车,一半浑噩地发着愣。
她不知道在想些甚,也不知道该想些甚,只晓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觉得除夕的夜风将她的灵魂吹离了身体,飘在半空中冷眼审视着麻木且混乱的躯壳。
她是不是……太过懦弱了?
这一路走来,心狠、卑劣、歹毒等贬义词的加诸从来都不显得突兀,无论是丰豫前期吞并的那些小商号,还是后来为谋花家香的自有种植地而答应娶花春想进门,她都做到了冷心冷情不为所动,可为何就是迟迟对二房三房下不了狠手呢?
是因为父亲咽气前的那句“不要憎恨”么?
是因为姨娘闭眼前那道含着泪的目光么?
还是因为祖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不停想跟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呢?
她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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