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头,”少年说,“我要带去剧城。”
“剧城?”张辽愣了,“去剧城作甚?”
“狐鹿姑大人曾经对我说,若有朝一日砍下袁谭的头颅,”少年说,“要我一定要带着头颅去剧城祭奠他的一位好友。”
狐鹿姑其实撒了谎,那人称不上他的好友。
他骗得那人很惨,在小陆将军面前丢了大大的脸,那人又十分争强好胜,每次见到他,总是气得脸色又青又白,多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的。
但狐鹿姑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感到后悔,他拍着大腿给族中这些后辈讲起自己同祢衡先生相识的过去时,讲着讲着就很得意地嘎嘎大笑,笑完对他说,谁要是有机会砍了袁谭的头,绝不能给别人!
那可是四世三公的大公子的头!珍贵得很!
祢衡先生在地下收到了这样豪阔的一份大礼,说不定连竹箸都不要,抱着头就开啃了呢!
而且一定啃得很香!
“将来若我也有狐鹿姑大人那般幸运,”少年说道,“我也会有那样一个好朋友的。”
张辽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大将军听到你这番话,她也会愿意当你的朋友。”
少年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文远将军忽然又迟疑了一下,“但是,”他说,“对待朋友还是要坦诚相待,这一点,你一定不能学了狐鹿姑……”
第695章
袁谭授首的消息和雪花一同落在了冀州大地上。
有人叹息, 有人顿足,有人躲在府内,偷偷地咬着帕子呜咽。
怎么能不呜咽呢?眼看着金乌西落, 无可挽回, 袁家最有可能继承父亲基业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袁家的荣耀也不在了啊!
不错, 袁谭和袁尚都不是什么好品行的主君,甚至袁谭的名声还可以说是相当烂但再烂,那也是袁公的子嗣!
他们怀念袁公,怀念河北曾经的岁月,尤其是全国各地都在战乱之中,自关中到雒阳,自淮南到鄄城,到处都有流民站在黄河南岸, 扶老携幼,两眼哭出血泪也要渡河来到河北。
而河北哪怕是一个打着赤膊的农人见到这幅景象, 都会站在泥里感慨地观望一番, 再满足地回到自家低矮的泥屋里去, 同妇人讲起他今日的所见所闻。
幸亏有袁公,还好有袁公。
他们困苦依旧是困苦的, 可袁公终究还给他们留了一碗饭,留了一间屋, 不让他们在饥寒交迫的流浪中死去。
而世家对袁绍的感激更重, 因为他们怀念那个宁静而尊荣的过去。
就像审配那个死去的侄子一般, 有德行的士人生活得很克制, 很节俭,也很容易满足, 他们不花什么钱,吃穿都出自自家田地与奴仆,他们平静度日,在每一个节日里与家眷和好友出门游玩,并且仁慈地宽恕仆役在服侍中的一些小小失误。
他们的克制会受到袁公的敬重,将他们请到那明亮又宽敞的大屋里,铺好朴素而柔软的席子,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坐下,并且将脑子里那些成熟或不成熟的东西转化为左右河北四州的意志。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刘备待他们也很客气,他居住在袁公那幽深的府邸里,偶尔也会宴请他们,却从不听从他们的谏言;
陆廉待他们也很客气,但同时带来了许多女吏,那些手上和脚上布满茧子,皮肤粗糙得毫无女性魅力的妇人像田里的野草一样四面生了出来。
不错,她们确实是野草!她们接手了重建基层,组织生产的任务,可那原本是世家存在的意义!
她们还带来了许多质地粗劣的纸笔,每日里拿出半个到一个时辰,教那些衣服都穿不上的孩童识字!
那些生在泥屋里,和吃屎的猪猡一起长大,七八岁之前连一件遮蔽身体的衣服都没有,天气寒冷时甚至无法离开屋子的孩子!他们竟然也学起字,竟然也恬不知耻地大声嚷嚷,将来要举一个孝廉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