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提起。
可现在,他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我”。
他是疲乏困倦说错了吗?辛枝静静地猜测,可毫无缘由地,她觉得不是。皇帝现在坐在她房间里的椅子上,就好像从困住他的满地泥沼里短暂逃出一般,那些在宫中争斗忍耐多年的时光被他丢下,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一心读书不想治国的书呆子皇帝。
“我们家的人都会做生意,可我不想做生意。你们家的人都想让你治国,你却不想治国,真巧啊。”她心智懵懂的时候,还这样打趣过他。
不过现在,她也看不懂他了。
皇帝在阴影里看着她,辛枝姿态自然地半坐在床上,柔顺又倔强。黑暗让人丧失视觉,却又让其他感觉更加明显,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
不同于白日里盼望孩子的新手父亲模样,他只在她微凸腹部转了一眼,便重新看回她的脸颊。
“没有,我自己醒来的。许是要变天了,天气有些闷人。”辛枝低声回答。
皇帝轻笑了笑:“变天……你还是很敏锐,不像被大家族娇生惯养出来的蠢笨贵女。确实变天了,你的家神来了,桑洲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躁动。”
他就这么随意地将这件本该是秘密的事讲给她听,辛枝一阵错愕,下意识地抬头想看清楚皇帝的表情。
“别看我了,现在谁也不在,不需要装作迎合我,我也累了。”他说。
辛秘扯了扯嘴角:“陛下真是奇怪,躲进我的房间里,却不让我看你。”
那位在位数年毫无建树的皇帝陛下好脾气地摇了摇头,重新靠回身后的椅背上,声音疲软:“莫说我了,你也很奇怪。”
她不像被送进宫里柔顺美貌的贵女,他也不像大家培养出的雄才大略的皇帝。
辛枝知道他也在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年月,一时也有些怅然的好笑,索性换个舒适的姿势半卧在床边,毫无仪态地还嘴:“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怎么会不奇怪呢。”
皇帝一时没有接话,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辛枝没有催她,她将下颌垫在手背上,静静地望着月光。一如她刚入宫时,皇帝在她寝宫里看书,她安静地窝在贵妃榻上陪他。
“辛氏神回来了,你害怕吗?”隔了一会,皇帝问她。
辛枝缓缓地眨巴着眼睛:“怕。毕竟是我带了你们回来的。”
“怕死?还是别的?”他好像特别有谈性,饶有兴致地追问。
辛枝知道他现在心情放松,也柔和地跟他开玩笑:“当然是怕无法生下陛下的嫡子啊。”
皇帝的笑声在那边响起,他好像觉得她很好玩,闷声笑了一会,才带着笑意开口:“我的嫡子啊。”
辛枝看他。
“今日只是突发奇想来你这里躲一躲,恰好玄君去与辛氏神会面,连带着他部属的人也去忙了,我才有机会和你聊到这些。”皇帝温柔地道,“阿枝,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后宫皆是一无所出?”
辛枝后脊细细起了一层战栗,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怪异的茫然。
她疑惑地问:“不是你觉得后宫女人烦,很少去找她们吗?”皇帝子嗣稀薄,外界一向是归咎于这个原因的,臣子和周氏本家也因此操碎了心。
后来终于出现了出身辛氏的贵妃,辛枝与宫中女子大不相同,但或许是狐神的狐媚天赋,倒真被她占去了皇帝的偏宠,还结下珠胎,这才让臣子们放了些心。
“她们确实烦。”皇帝先是肯定了她的回答,又摇了摇头:“可我总是需要去的,她们的父兄、她们的家族、我的家族……我总是要去的。”
“所以……”辛枝愕然。
“所以,我喝了药。”皇帝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足以震惊朝野的隐秘。
仿佛想象到辛枝会有多么吃惊,他笑着安抚她:“你知道的吧,我自小就只想读书,读遍天下奇书,阅尽世间异闻,而不是坐在那张黄色椅子上,被迫背负起全天下的苦难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