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年纪还在外走动的并不多见,不说中原地区连年战火,老人多半只是苟延残喘,苗疆山林之后,老人似乎更加少见了,湿热的天气,加上种植业不发达,苗寨里的居民大多是靠捕猎和采集获取食物,这就又多了食物来源的不稳定性,影响寿命也是很正常的事。
进山后一路走来,见过最年迈的也只是年过半百的中老年,坐在屋前编织着竹篮或是搓制烟草等手工活,食物由子女提供一些,精神也都大多萎靡衰老。
而这位一腿不正常萎缩的族长却一反常态,身体看起来极为削瘦,皮肤如同干瘪的树皮,皱皱巴巴地包裹在曾经强硬的筋骨之上,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出奇。
他如同村里其他猎手一样,穿着露着双臂的布甲,从双手、臂膀、胸膛、脖颈乃至整个脸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身,辛秘在上面辨别出了狼、豺、蛇……甚至还有象,这些记载着他功勋的纹路密密实实地填满了他皮肤的每一个角落,象征着他曾经的英勇和强大。
即使衰老,即使伤残,也半点不损这位族长此刻的英武。
老人板着脸,细细地扫过走进来的两个人,扬了扬下颌,示意带路的年轻猎手退出去。
后者应声而出,在门边吩咐一个年轻男人进来。
来人穿着苗民打扮,但是双臂没有一处纹身,皮肤也不是他们常年日晒的蜜棕色,小臂上的肉松垮垮的,反倒透着股中原商人的文弱气息。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小小的骨刀和半截竹子,显然原本是在做什么手工活,忽然被抓来了。
老人低沉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男人茫然地两边看看,试探着向辛秘开口:“我以前是个中原商人,娶了苗寨的女儿留在这里了……我叫宋程,这位是我们寨的族长,他邀请您坐好一谈。”
因为婚嫁留下的中原商人?
辛秘感兴趣地挑挑眉:“你娶的,不会是老族长的女儿吧?”
那商人咻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真有趣,看来这老族长是早早就想到以后会与中原人打交道呢,竟然在几年前就以自己的女儿谋划了这么一场婚事,硬生生在排挤汉人的苗寨里留下了一个通晓汉话的自己人。
——他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饶有兴趣的目光移到上首,与老人锋利如刀的眼神对上了。
傍晚时分,天边云彩如火烧,朦胧的夕阳映照下,西边的整片丛林都燃着暖红的光晕。
乌叔盖站在寨门前的望楼之上,遥遥眺望着远去的一主一仆二人的背影,走在前面的女人娇小一些,黑发利落挽起,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晃动,跟在后面那人则高壮许多,脚步稳健,一手始终抚在刀柄之上。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男人扭头而来,两道冷淡警惕的视线相交,滚动过审视与猜忌,随即若无其事地错开了。
那男人转身过去,跟随着前面的女子离开了。
乌叔盖抿唇,手指在自己胸前背着的长弓上摩挲了一下,冷硬藤绳擦过指腹的硬茧,有些微微的钝痛。
他向身后的猎手打了个招呼,要他们仔细看管,自己一旋身攀着望楼的绳梯滑落至地。
快要入冬了,山里寒凉,他裸露在外的双臂映着路边火把的火光,细细起了一层小疙瘩。
李洛儿的小楼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然而越是走近,他脚步越是踌躇,最后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干脆顿住了,竹楼里点着松油灯,昏黄的影子在里面忙忙碌碌。
她一直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十多年,几十年,都没学会怎么好好地做一顿饭。
乌叔盖无声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不应该再纠缠她那些事情了。他沉闷地低着头,轻轻抬脚转了身,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开。
但是心绪繁杂,他脚下踩到了一截枯枝。
“咔。”
身后竹楼里响起了脚步声,很快地,像是有什么人急急跑向窗边。
他不知道是已经被发现了破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