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对照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抄录,抄录上言简意赅,有些缩略的话他弄不明白。
薛成璧所述却十分完整,不但有方大儒的授课,还囊括了学生们全部的讨论。有时候周瑭不清楚的地方,他还会解释给他听。
薛成璧只上过半个月的学堂,但那些同龄公子哥们延请名师所学到的东西,他也全都学得会。
周瑭为他高兴,又替他遗憾不平。
本该捧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却被排斥在了学堂之外。
等到开春,周瑭想。
等到开春,他一定要帮薛成璧走进学堂。
窗外天寒地冻,鸟雀孤零零地一声啁啾,看到窗内两个孩子坐在榻上,隐约传来絮絮喁喁的碎语。
岁月静好。
周瑭养好风寒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
是日阖府上下齐聚,致祭宗祠,悬挂影像。黄昏之后,合家团坐以度岁,酒浆罗列,灯烛辉煌。桌上摆了诸般宵夜果子,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看得周瑭眼花缭乱。
唯独薛萌神色低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周瑭四处一看,轻声问她:“大表兄没有来么?”
侯府里最年长的大郎薛璟,是与薛萌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薛璟患有肺痨,常年缠.绵病榻,学堂上得断断续续,几乎是府里的透明人。
“阿兄病了。”薛萌眼圈微红,“忙碌了这一整日,我都没机会看他一眼,也不知他身子怎样了……”
如此重要的除夕,若非病重到下不了榻,或是咳嗽得厉害,薛璟怎会不来。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周瑭道:“现在才二更天,离亥子之时还远。不若先去陪陪大表兄?”
“我倒是想。”薛萌咬唇,“可是这种场合,阿兄不在,我再离开,三房脸上不好看。”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缺了你阿兄,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周瑭笑着说,“我觉得,‘心’比‘脸’重要许多。”
薛萌握了握他的小手,眸光逐渐坚定。
她笑着掐了一下周瑭的脸蛋:“小笨蛋偶尔也有大智若愚的时候嘛。”
薛萌以更衣为借口离席,周瑭不爱掷骰斗叶耗时间,便也与她同去,去看望很少见面的大表兄。
薛成璧跟着他。
寒夜里悬着一抹半月,一半圆,一半缺。
几声浑浊的咳嗽隐隐传来。
除夕时节,连家仆们都忙着团圆,薛璟的院子冷冷清清,只守着一个死了娘的小婢女。
见了几位主子,她不敢打瞌睡了,忙把薛萌迎进来。
大郎薛璟正在桌前写字,一手支在桌前撑起单薄的身子,一手蘸墨提笔。
笔锋缓缓落在红纸上,一句“家和人乐”,已写到最后一笔。
写罢这一联,他才掩袖重重咳嗽起来,其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胸肺都咳出来。
“哥哥!”
薛萌扑了过去,堪堪扶住要摔倒的薛璟,和小婢女一边架一条手臂,将他扶回榻上。
“……你怎么来了?”薛璟更着急妹妹,“祖母没有说你吧?”
“什么也没说。”薛萌扬起笑脸,“小表妹也想来看哥哥,祖母才不会说什么重话。”
薛璟这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对周瑭和薛成璧微笑着一点头,便继续关照着自家妹妹长妹妹短。
兄妹之间相处旁若无人。
薛萌平日里性子强势,就算陷在冰窟窿里也能凶着脸驱赶周瑭走开,有时候像个老夫人翻版。这还是头一次,周瑭看到她一派小女儿撒娇的姿态。
一叠声“哥哥”、“哥哥”,又娇又甜。
古代大多唤序齿排名、唤“兄长”,再亲些便唤“阿兄”。
在亲情淡薄、名利为上的豪门望族,称呼“哥哥”亲密到几乎狎昵,也太不庄重。
周瑭的心却为这一声声“哥哥”而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