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样的盛大的欢迎中,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三个所谈论的喜悦便像一只随波的花舟。携着风,避着石远走,不知被哪里的惜花人拾得。

“咱们且没那样阔绰,林姐姐也不是计较排场的。如今这般准备诗社,也是与姊妹们玩闹,叫她忘忘忧愁,去去烦恼罢了。”

迎春、惜春点头,也赞同探春的说法。只是彼此心里都流转着悠悠的水,时间便也在或明言或静默的期盼中流淌而过。

深夜观云,明儿将是一个好晴朗的天气。

宝玉此前因秦氏弃世失一大意,荣宁二府事皆系在一处,忙乱着,且管不上他的伤心。前夜未歇下时便嘱咐晴雯把衣裳挂饰好生搭配,躺下不久又梦里念叨:“这会也该来了。”

“你这般念,还不许林姑娘停船歇一歇?”晴雯叫他闹一整晚,困极也喊不起来。撑着头与宝玉递水,听见宝玉讨好似的笑,又扭脸道:“不过这正新鲜的案首,我倒也想见一见。”

茶梗在喉头不上不下,宝玉‘咕嘟’一声把水团压下下去,使得喉咙眼并胸腔都疼得厉害。他这才想起自己只记得林妹妹,全然忘了还有个林弟弟也要一并来。

“是,叫咱们大伙都见见。”宝玉并不因此动恼生怨,细究起来这些年他父亲的耳提面命早已习惯。他一颗心只道林妹妹绝不劝他考那功名,林言如何,在他心中实在不相干。

乐呵呵喝半盏茶,宝玉又叫晴雯哄着睡下。只他这时还不安稳,没多会便要起一次,一迭声问‘这会什么时间’,气得晴雯大声叹。

天光好像是一块制香的小碾,半边月亮做了香块。磨着磨着,月色浅淡。只是刻意消磨人耐性,那些星子都加进去,慢条斯理,给人看出汗来才引得鱼肚白。

水面上行船和缓,这一次黛玉与林言的心境与前几次都不一般。当年别父入京满心都是茫然无奈,再回扬州又是凄惶悲哀,到了这一次重回荣国府,两个人望着沿途的碧水青山,彼此心中皆是安定。

熬过一场漫长的雨水,这江上的水雾也算不得寒凉。

进到城中,耳边先是杂乱,又是渐渐分明的吆喝。黛玉仰着脸,漫不经心向外面望着,新的视野取代旧日记忆里透过纱窗的瞧探。

她还记得那时林言还时常是依赖的样子,怕旁人说失了规矩,怕旁人数落教养。偎着她的手臂,牵着她的衣角,与她一起向窗外悄悄看。

“言哥儿,您朝那看呐?”随侍的是个瘦高个,年龄在三十岁之间。他见林言看过来,立刻捧出笑来:“当年您往义塾去的时候,咱们也走过这边。”

“哦,当时跟着的是你么。”

“是,那会儿哥儿年岁尚小,便已与旁人不同。如今一看,果然是有好造化的。”

眼前隐约飘散出一股烟雾,轿子抬得过分温柔。林言的眼睛从街口到街尾,每一处都开始散碎跌落,被新的记忆取代。

时时事事都不同。

他的心里忽然一松,昔年路途造就在他与姐姐身上的无助,现在已经尽数抹过。

但还不够。

林言的手攥紧又松开他不止要来处,还要问去处

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一样的停顿,不一样的迎候。耳边热闹地炸响些恭维话,林言笑眼听着,和气应声。

这会他又是他们口中的读书人物,清流公子,一等一的好脾性。

林言走在姐姐半步之后,看着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过去了垂花门,过去抄手游廊,当中的穿堂与记忆中一样,只是当地放着的插屏变了样色。又转过,越厅堂,穿过一片雕梁画栋,又一一听过各色鸟儿争唱。

“林姑娘、林哥儿到了。”

林言叫这一声唤醒,他一步过去,跟姐姐一并进去。

老太太等着,见到他俩,一手一个搂过来。说这个清减,又心疼另一个用功。

“老祖宗你瞧瞧,现咱们言哥儿可跟从前大不相同。果真是经了历练,一眼望去,也是撑得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