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多年来,皇帝第一次在裴渊面前提他的母亲。
裴渊的目光动了动。
“自然不是。”他说,“儿臣知道父皇疼爱母亲。只是父皇是一家之主,要权衡利弊得失,所以才息事宁人,让母亲直到死也得不到一个公道。而始作俑者早就洞悉了父皇的心思,知道就算父皇知道了也无碍。可就算父皇一再忍让,粉饰太平,事情宁息了么?不曾,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又发到了儿臣的头上。始作俑者为何胆敢不顾朝廷命令,不顾百姓生死,在凉州一再生事?不过是一样套路。就算父皇知道了也无碍,因为利弊相较,父皇还是会选择继续息事宁人。”
这话,语气恭敬,却直率得犀利。如同捅破了窗户纸,将父子二人多年以来的心结通通摆了出来。
“治国之事,儿臣才疏学浅,资质平庸。”裴渊继续道,“可儿臣却知晓,父皇如今治国,仍秉承当初的治家之道。儿臣所说的公道,一直都掌握在父皇手中。可父皇从来吝啬,甚至对于母亲。儿臣从前确实怨恨父皇,可如今,儿臣只想问父皇一句,这一切,难道真的就是父皇初心?”
皇帝盯着他,目光锐利,脸色沉得吓人。
“胡言乱语。”好一会,他说,“陷害你母亲的卢氏早已被朕处死。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裴渊不答,只道:“可怜三兄,他母亲枉死,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皇帝有些许慌乱,胡乱斥道:“胡言乱语!出去,你现在现在就给滚出去!”
裴渊沉默地立在原地,看着盛怒的皇帝。
那脸上怒色越盛,就越显得裴渊从容不迫。
“方才儿臣说了,这些事,其实都是一回事。父皇以天子之名,坐拥天下,施以治国之道。但此道若早就被人利用和裹挟,天下还是父亲的么?纵然是父皇,也不过是他人的棋子罢了。”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打到了裴渊的脸上。
皇帝气喘吁吁地盯着裴渊,问:“无知小儿!你知道什么?”
三百零八、夏至(六十八)
那一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可裴渊却不觉得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平静做礼,道:“儿臣告退。”
说罢,他转身离开太极殿。
行至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望。皇帝仍站在那里,身形似乎已经有了些佝偻着,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显得苍凉而孤单。
裴渊心中长叹,收回目光。
快到宫门的时候,忽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他。
看去,却是朱深。
朱深小步跑前来,面露担忧,道:“方才之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圣上不过一时气急,等过两天缓过来,殿下再来跟圣上认个错,哄上两句,此事就无碍了。”
裴渊听罢,忽而觉得有些可笑
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是个苦主。与人冲突了,也要居高临下地等着人示好。
但可知这世上有许多人,是宁死也不会来示这个好的,例如他母亲。
裴渊淡笑,道:“知道了,阿公不必担忧。”
朱深忍不住继续道:“殿下太过心急了。殿下在圣上心中是独一份的,常常叨念着九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河西冷不冷,风大不大,九郎的头疾好了么?殿下瞧,殿下这一回来,提了皇城司办案一事,圣上没说什么就应了。有这般情分,殿下何苦去碰圣上的逆鳞呢?”
“阿公说的是。”
朱深看着他,颇是无奈。
裴渊的裴渊小时候,母亲岳氏疯了以后,裴渊便被接到了那时的镇南王裴宴身边管教。但裴宴好游历,常不着家,是朱深亲力亲为地将他拉扯大的。
所以,在朱深面前,裴渊永远不会说重话。
当年裴渊王府开立时,看朱深年纪大了,曾提出让朱深去他府上养老,可朱深却拒绝了,私下里跟他说:“老奴知道陛下太多事情,要避嫌,不好把麻烦带给殿下。”
无论何时,朱深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