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让他的胃里仿佛一下子充满了苦涩的胆汁,他感到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他苦笑了一声,放弃了留下几句话的念头,至于遗嘱也没什么必要,把他的全部财产减去欠阿尔方斯的负债,得到的究竟是个正数还是负数还都不好说呢。若是最终还剩下一点清汤寡水,那就让那些秃鹫似的律师和公证人去同那些他从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去瓜分吧,对此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拿起那张白纸,将它撕得粉碎,朝空中一抛,任纸屑如同雪花一般落在地毯上。桌子上的白兰地还剩下半瓶,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满杯,仰头喝下,他的舌头被类似于橡胶燃烧的刺鼻味道刺激的发麻,真是好一杯苦酒,他苦涩地想。

热气从他的胃部顺着血管流到全身,让他的精神平静了些。他没有叫仆人,自己换好了衣服,关灯上床,仰面望着挂在上方的幔帐。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就连钟表的齿轮声都让他的心脏跳个不停,整个世界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他像是那个从马拉松跑到雅典的信使一般,用力地大口呼吸着。

等他躺在墓穴里,周围也会像这般安静吗?他用力地将后脑勺在枕头上撞了几下,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里驱逐出去,但却事与愿违,这一类的念头像是蒲公英种子一样,落在他的脑子里,马上就在那里生根发芽了。

他开始想象自己的葬礼,阿尔方斯会为他办一场葬礼的吧?或许这个人还会在葬礼上致辞,说到动情处还会假惺惺地挤上几滴眼泪。那些政界和商界的大人物们应当都会出席的,这个葬礼会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他们可以完全不受注意地互相交流,联络感情或者达成协议,而这恐怕会是吕西安作为一个政治家留下的最后遗产了。克列孟梭或许会在他的报纸上最后嘲讽一番,声称吕西安?巴罗瓦这一死,比他“一辈子活着对法兰西的贡献还要大”。在政治上,绝大多数的胜利都是靠比对手活得久得到的。

我一定得活下去,他心想,我还有那样多的宏图壮志,绝不能让它们就这样付诸东流啊。整个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思维进入了一种奇妙的模糊状态,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早上四点钟的时候,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嘴里干燥的像撒哈拉沙漠,不得不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水的时候,他看着床上自己躺下的地方留下的凹陷,忽然想起当母亲入殓之后,她临终的那张床上也留下过这样的痕迹,这个年头让他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把一大桶冰水浇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似的。

他走到窗前,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雾,外面依旧一团漆黑,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甚至连月亮也躲进了乌云当中。他用力将窗户拉开,让冷风灌进屋里,试图给他那发烫的皮肤降降温。他的目光越过花园,看向外面的道路,路上没有一个人,一辆车,就连夜间时不时能够听到的那种车轮发出的低沉隆隆声也不复存在。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城市里闪烁着,可它们起到的唯一作用只是让这片黑暗显得更加令人生畏。他感到似乎某种不可捉摸的因素正潜藏在这片黑暗里,这座城市平日里花团锦簇,可如今看上去却杀机四伏。

吕西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看着壁炉炉膛里那跳动的火苗,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把这座房子付之一炬,或者更好,像尼禄一样点燃这座罪恶的城市,把这个冷漠虚伪的世界化为飞灰――那时候他倒想要看看阿尔方斯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天空逐渐变成一种肮脏的青灰色,钟表上的指针飞快地旋转着,吕西安按铃叫仆人送来早餐和梳洗用的水。他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刮自己的胡茬,那张脸如同石膏一般苍白,两只眼睛下方的青黑比巴拿马运河丑闻的规模还要大。对了,还有那些文件,他想,若是我死了,那些文件的存在就再无人知晓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他死了的话,这还有什么关系呢?

仆人给他端来早餐盘,虽然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但阿尔方斯昨晚特别叮嘱过,在决斗前一定要吃些东西,于是他只得尽力吃掉一点,虽然无论是什么食物,吃在他嘴里都